角門前，空氣凝滯如鐵。

周乾楓裹挾著雷霆之怒的掌風已至李煥彩面門，凌厲的勁氣割得她臉頰生疼，鬢邊一縷碎發被驟然掀起。

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

“住手！”

一道清朗卻隱含焦急的男聲驟然響起，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挺拔的身影從李崇身后疾步搶出，毫不猶豫地擋在了李煥彩身前！

是大哥李硯書！

他穿著月白色的文士常服，此刻臉上慣有的溫和書卷氣蕩然無存，只剩下凝重和急切。

他抬手，試圖格開周乾楓那含怒一擊。然而周乾楓含恨出手，力道何其霸道？

李硯書雖有些武藝傍身，倉促間也只卸去了幾分力道。

“砰！”

沉悶的撞擊聲響起。周乾楓的掌緣重重擊在李硯書格擋的手臂上，余勁未消，將他整個人帶得一個趔趄，連帶著被他護在身后的李煥彩也向后踉蹌了幾步，撞在冰冷的門框上，后背一陣悶痛。

“硯書！”

李崇和王氏同時驚呼，聲音里帶著截然不同的情緒——李崇是驚怒交加，王氏則是驚愕中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惱恨。

李硯書穩住身形，臉色因疼痛和氣血翻涌而微微發白，但他依舊牢牢擋在李煥彩身前，對著暴怒的周乾楓深深一揖，語速飛快：“王爺息怒！舍妹年幼無知，若有沖撞之處，微臣代她向王爺請罪！王爺千金之軀，眼下貴體違和，萬望保重！請容府醫速來診治！”

他姿態放得極低，言辭懇切，卻寸步不讓。

周乾楓脖頸上的紅斑已蔓延至鎖骨邊緣，奇癢和灼痛如同附骨之蛆，讓他額角青筋暴跳，呼吸都粗重了幾分。

他死死盯著李硯書身后，那個扶著門框、臉色蒼白卻眼神冰冷倔強的女人——李煥彩！

他從未想過，自己竟會被這樣一個女人，用如此卑劣又如此有效的手段算計！

那滾落在地的胭脂盒，此刻在塵土中，如同一個無聲的嘲諷。

“年幼無知？”

周乾楓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每一個字都帶著刻骨的寒意，他目光如淬毒的冰棱，越過李硯書，直刺李煥彩，“好一個年幼無知！本王倒是小瞧了李相府的教養！竟敢對本王用毒？！”

“用毒？！”

這兩個字如同驚雷在人群中炸開。

宰相府的下人們瞬間面無人色，瑟瑟發抖。

李崇更是眼前一黑，險些栽倒，全靠身邊管家死死扶住。

他指著李煥彩，手指哆嗦得不成樣子：“孽……孽障！你……你竟敢謀害王爺？！”

繼母王氏的臉色也煞白一片，但她反應極快，立刻尖聲道：“王爺明鑒！煥彩她自小在閨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懂得這些下作手段！這……這其中定有誤會！定是有人栽贓陷害！”

她一邊說，一邊用眼刀狠狠剜向李煥彩，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

那胭脂盒……那胭脂盒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還被用在了王爺身上？！這賤丫頭想干什么？！她想拉著整個相府陪葬嗎？！

栽贓陷害？李煥彩心中冷笑。她等的就是這句話！

她借著撞在門框上的力道，身體一軟，仿佛被周乾楓的怒斥和父親的指責徹底擊垮，順著門框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

她抬起淚眼朦朧的臉，聲音凄楚哀婉，帶著無盡的委屈和驚恐：“父親！母親！女兒冤枉啊！那……那胭脂……是母親前日特意贈予女兒的新婚賀禮啊！母親說……說新婦當用最艷的顏色……女兒今日回門，感念母親慈愛，特意帶在身上，想著補妝以示鄭重……方才見王爺袖口沾了灰，女兒只是想……想替王爺擦拭一二……怎知……怎知這胭脂竟……竟有如此歹毒之物！”

她哭得聲嘶力竭，字字泣血，目光卻精準地投向繼母王氏，眼神里充滿了“被至親背叛”的震驚、痛苦和難以置信。

“你……你胡說八道！”

王氏被李煥彩那控訴的目光刺得心頭劇跳，再看周圍人瞬間聚焦在自己身上、充滿驚疑和審視的目光，尤其是周乾楓那冰冷刺骨、如同看死人般的眼神掃過來時，她徹底慌了神，尖聲反駁，“我何時贈過你那樣的東西！煥彩！你……你休要血口噴人！定是你自己心思歹毒，弄來這害人的玩意兒，如今事發，竟想攀誣主母！你好狠的心腸！”

“母親……”

李煥彩仿佛被嫡母的矢口否認傷透了心，哭得更加哀戚絕望，她掙扎著指向滾落在塵土中的胭脂盒，“那盒子上……那盒子上有‘寶香齋’的印記，還有母親您最喜歡的纏枝蓮紋……女兒房里的丫鬟都可作證，是母親您身邊的劉嬤嬤親手交給女兒的……女兒感念母親心意，一直珍藏著，怎敢……怎敢用它來害人？女兒冤枉啊！”

她伏在地上，肩膀聳動，哭得幾乎要背過氣去。

“寶香齋”三個字一出，王氏的臉色徹底褪盡了血色，如同金紙。

那確實是京城最負盛名的脂粉鋪子，也是她常去光顧的地方！

那纏枝蓮紋更是她素日所愛！

這賤丫頭……她是有備而來！她早就知道了！她在等今天！

李崇此刻也聽出了蹊蹺，他看看哭得肝腸寸斷、言之鑿鑿的李煥彩，又看看神色驚惶、急于撇清的王氏，再看看地上那刺目的胭脂盒和周乾楓脖頸上愈發駭人的紅斑……

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

他宦海沉浮多年，瞬間就嗅到了其中濃烈到化不開的陰謀氣息！

無論真相如何，這盆“謀害親王”的臟水，眼看就要潑到相府頭上了！

“夠了！”

李崇暴喝一聲，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對著周乾楓深深作揖，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沉重和懇切，“王爺！家門不幸，出此逆事！臣管教無方，罪該萬死！然此事撲朔迷離，牽涉內宅，絕非三言兩語可斷！懇請王爺暫息雷霆之怒，容臣即刻封鎖現場，徹查此物來源！當務之急，是王爺的貴體！請府醫！快請府醫！”

他最后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都變了調。

李硯書也再次深深一揖，語帶哽咽：“王爺！解鈴還須系鈴人！舍妹既說此物出自繼母，其中必有隱情！懇請王爺暫忍痛楚，查明真相！若真是舍妹之過，微臣……微臣愿以命相抵！”

他說得斬釘截鐵，目光卻焦急地看向李煥彩。

周乾楓脖頸處的奇癢和灼痛已讓他幾乎無法思考，理智被劇痛和暴怒反復撕扯。

他看著眼前這混亂的一幕：伏地痛哭、聲聲喊冤的王妃；驚惶失措、極力否認的繼母；焦頭爛額、急于撇清的宰相；還有那個以命相護、眼神懇切的李硯書……以及地上那盒如同毒蛇信子般刺眼的胭脂。

好！好得很！李煥彩！

好一招禍水東引，攪亂乾坤！

她不僅是要報復王氏，更是要把這潭水徹底攪渾，將所有人都拖下水，逼得他周乾楓在此刻，在這眾目睽睽的宰相府角門，無法對她痛下殺手！

他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脖頸處傳來的劇痛讓他眼前陣陣發黑。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剮過李煥彩看似柔弱無助的身影。

“查！”

周乾楓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聲音嘶啞破碎，帶著令人膽寒的戾氣，“給本王……徹查！所有與此物相關之人……一個……都不許放過！”

他猛地指向地上的胭脂盒，動作牽動了脖頸的傷處，一陣劇烈的痙攣讓他身形一晃。

“王爺！”

王府隨行的侍衛統領陳宇立刻上前攙扶，臉色凝重至極。

李煥彩伏在地上，淚水浸濕了衣襟，嘴角卻在無人看見的陰影里，勾起一絲冰冷而決絕的弧度。

她袖中的手指，緊緊攥著那枚小小的解藥，如同攥著最后的籌碼。

這盤棋，已徹底被她攪亂。

接下來，就看誰更沉得住氣，誰能在這片混亂中，抓住那唯一的生機了。

而她，絕不會坐以待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