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十七分，俞瑾的指尖懸在手機屏幕上方。

沈昭的論文在實驗室大屏上投映出冷藍色的光，那句“文化差異導致的基礎識別誤差可達42%“被標記了高亮。她反復咀嚼這個數字——42%，足以讓任何號稱精準的系統淪為笑話。

咖啡杯早已見底，杯壁上凝著深褐色的痕跡。她劃開手機，昨晚新建的聯系人“沈昭-江大心理系“靜靜躺在最近通話列表最上方。光標在短信輸入框閃爍，她刪了又寫。

「關于文化參數——」

太生硬。

「您的論文中指出——」

像在交作業。

俞瑾突然合上手機。金屬外殼在寂靜的實驗室里發出清脆的“咔嗒“聲。她轉而調出系統架構圖，在文化適配層畫了個鮮紅的問號。

“直接視頻通話。“她對著空氣說，手指已經點下撥號鍵。沖動決策從來不是她的風格，但42%的誤差像根刺扎在神經末梢。

鈴聲響到第四下，屏幕突然亮起。畫面里的沈昭頭發微亂，鏡片上反著臺燈的光，背后是塞滿書的木質書架。他穿著深藍色家居服，領口露出一截鎖骨。

“俞工程師？“他的聲音帶著深夜特有的沙啞，鏡頭微微晃動，似乎剛從工作狀態中驚醒。

“你論文里提到的42%誤差。“俞瑾直奔主題，把攝像頭轉向屏幕上的數據流，“我在東亞樣本中復現出38.7%的偏差，但找不到調節權重的最佳切入點。“

沈昭的眉毛抬了起來，鏡片后的眼睛突然變得清明。他湊近鏡頭，俞瑾能看見他虹膜里細碎的金色紋路。

“給我看原始數據分層。“他語速加快，“特別是瞳孔變化與嘴角肌群的數據耦合方式。“

接下來的四十七分鐘，他們穿梭在專業術語構筑的迷宮里。沈昭用紅茶包在便簽紙上畫神經網絡的改良方案，俞瑾實時修改著代碼。當晨曦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第一道金線時，系統重新跑出的誤差率降到了11.2%。

“還差6.2個百分點。“俞瑾不自覺地咬住下唇。屏幕上跳動的數據在她眼底映出細小的光斑。

沈昭突然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你忽略了悲傷與愧疚的頻譜重疊。“

“什么？“

“在日本文化中，壓抑的悲傷常以微笑呈現，這與歐美文化中愧疚引發的微表情高度相似。“他的指尖在鏡頭前劃出兩道弧線，“你的算法把它們歸為同一情緒分支。“

俞瑾的呼吸滯了一拍。這正是昨天系統將日本嘉賓的微笑誤讀為“輕蔑“的原因。她調出那段被標記為“異常數據“的片段，沈昭的聲音通過揚聲器傳來：

“看他的眼輪匝肌——微笑時外眼角皺紋的缺失說明這是社交性表情，而非真實情緒。“

實驗室的門突然被推開。助理林小滿抱著早餐袋愣在門口：“瑾姐你通宵了？這位是......“

手機屏幕里，沈昭正用鉛筆尾端點著某幀畫面解釋顴肌運動。他居家服的領口隨著動作滑開更多，鎖骨凹陷處落著一小塊陰影。

俞瑾“啪“地合上筆記本電腦。

“文化顧問。“她接過豆漿，塑料杯壁上的冷凝水沾濕了指腹，“今天重做東亞樣本測試。“

當天的實驗持續到晚上八點。新增的文化適配模塊像一把精巧的鑰匙，逐一解開那些曾被標記為“噪聲“的數據。但每當系統運行到特定節點，俞瑾就會想起凌晨視頻里，沈昭說話時喉結投在頸側的影子。

她第三次輸錯命令行時，手機震了一下。

[沈昭]：附件是東南亞微表情數據庫的訪問權限

[沈昭]：密碼是你昨天提到的基準點偏移量+3.7%

俞瑾盯著這行字。他記住了那個精確到小數點后一位的數字，就像記住一首詩的韻腳。

實驗室的玻璃門映出她模糊的輪廓。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正把一縷頭發繞在手指上卷了又放——這是她初中時就有的小動作，每當遇到解不開的題就會這樣。

[俞瑾]：為什么幫我？

[沈昭]：看到完美主義者卡在可解決的問題上，會讓我失眠

[沈昭]：專業病

又一條消息緊接著跳出來：

[沈昭]：明早八點有課，但如果你需要驗證南美樣本

[沈昭]：我辦公室的咖啡機比實驗室的好

俞瑾的拇指懸在屏幕上方。窗外，江城的地標建筑“科技樹“正在夜空中亮起幽藍的燈光，與心理學系所在的文科院區隔著整個中央湖。

她刪掉打好的“不必了“，重新輸入：

[俞瑾]：辦公室號？

[沈昭]：文綜樓709

[沈昭]：別走正門，晨間哲學系在走廊辯論叔本華

一縷陌生的情緒掠過神經突觸，像系統識別到新的表情變量。俞瑾把這種感受暫時歸檔為“專業好奇心“，盡管她清楚知道，人類情感從來無法被完美分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