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晴空指尖無意識地捻著那片蝕心藤枯葉，嘴里喃喃道：

“濃縮后毒性不變，狂暴性倍增……這與《青囊方錄》中記載的理論相悖啊……”

困惑中帶著強烈的探索欲，“問題出在哪？還是此地的蝕心藤受妖霧侵染，本身已發生變異？”

篤篤。

敲門聲響起，沒等陸晴空回應，門便被推開一條縫隙，謝空青端著木托盤側身走了進來。

托盤上是冒著熱氣的粟米粥和清淡小菜。

“司里不開伙，外面買的。”她言簡意賅，將托盤放在石臺空處，目光隨即落在門口那個不起眼的石盒上。

“這什么？”她彎腰拾起，入手微沉，一絲精純火陽之氣透出。

打開盒蓋，七葉赤紅、葉脈流淌金紋的熾陽草靜靜躺在其中。

“熾陽草？還是七品。”謝空青眼中閃過一絲訝然，看向陸晴空，“傷兵營給的？還是你自己弄的？”

這品級的靈藥在現如今的白鹿城可不常見，哪怕是受災前的伏妖司也沒多少。

陸晴空從沉思中抬頭，看到石盒也是一愣，隨即搖頭：“不是我的，沒留意誰放的。”

他心思還在蝕心藤的異常上，直覺告訴他，這個看似普通的低品靈植一定會成為破局的關鍵。

將毒性壓制在可控的范圍內，減輕其帶來的疼痛和對情緒影響......

謝空青看了看石盒，又看看心不在焉的陸晴空，心中頓時了然。

她將石盒輕輕放到陸晴空面前：“應該是凌云給你的。他出城斬妖，常能帶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回來，估計是昨天出城順手宰了哪個倒霉催的火系妖魔，從老巢里刨出來的。”

她頓了頓，語氣平淡地補充，“他性子冷，話少。關心人也不會說，只會偷偷摸摸塞東西。”

“給少染也送了禮物，一個挺精巧的九品靈器手環，就放挽云姐門口臺階上，要不是我眼尖差點當垃圾掃了。”

陸晴空有些意外，拿起石盒，感受著其中澎湃的熱流，心中微暖。

想不到對方竟然給自己兄妹二人都準備了禮物，他心中思量，片刻后道：“替我謝謝他，等傷病營事了，我再攜妹去親自道謝。”

“要說你自己說去。”

謝空青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把粥碗又往他面前推了推：“趕緊趁熱吃，你再這么熬下去，妖毒沒除盡，你自己先倒下了。”

陸晴空這才感覺到腹中饑餓，嗅到房間內的飯香，端起碗，溫度剛好。

他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溫熱的米香暫時驅散了滿腦雜亂的思考。

“勞煩謝大人。”他含糊地道謝。

“謝大人......”謝空青抱著胳膊，斜睨著他，語氣帶著明顯的不滿。

“一口一個謝大人，怎么，我看起來很老很威嚴？還是你打算一直這么客氣下去？”

陸晴空被粥嗆了一下，有些尷尬地抬起頭。

他看著謝空青清秀卻帶著英氣的臉龐，那雙此刻正瞪著他的杏眼里，除了佯裝的惱怒，似乎還有一絲……期待？

“那……”陸晴空試探著：“空青……姐？”這個稱呼出口，他自己都覺得有點別扭。

謝空青緊繃的臉瞬間放松下來，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滿意，但嘴上卻哼了一聲：

“這還差不多。趕緊吃，吃完該干嘛干嘛，別死撐，有什么需要隨時跟我說。”

她不再多言，轉身離開了丹房，背影似乎比來時輕快了些許。

陸晴空喝著粥，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片蝕心藤葉上，指尖捻動葉脈。

突然，他動作猛地一頓！

濃縮毒液毒性不變，狂暴性倍增……受妖霧侵染變異……

《青囊方錄》中似乎提到過某種萃取提純之法，并非依靠靈力或罡氣蠻力擠壓，而是借助藥性相克進行分層……

“不是劑量問題......是純度，是雜質！”陸晴空猛地放下粥碗，碗底與石臺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眼中爆發出驚人的精光，整個人因激動而微微前傾。

此生數年的藥房伙計經驗，讓他本能的忘記了石臼研磨帶來的弊端。

普通的研磨、浸泡、萃取，手段太糙。

引入了太多蝕心藤本身伴生的、或是妖霧侵染衍生的未知雜質。

正是這些雜質，像劣質的助燃劑，瘋狂放大了蝕心藤的狂暴特性，掩蓋甚至扭曲了其真正刺激生機的核心毒質。

如果能找到合適的‘溶劑’，像水油分離一樣，只提取出純粹刺激生機的核心毒質……

祛除那些引發狂亂的雜質……

可以減輕被施術者痛苦的同時更好的控制毒素的量，增加治療的成功率，避免抗過了妖毒，卻被蝕心藤毒素害死的悲劇發生。

這一切都只存在于理論中，要想證實，則還需要進一步實驗。

如今的他當然搞不到上輩子實驗室里那些精密的化學萃取儀器、分離提純的設備。

可《青囊方錄》中卻是記載了諸多剝離藥物雜質的古方。

陸晴空端起飯碗，迅速將飯菜一掃而空后，興奮地抓起筆，在紙上飛快地演算、勾畫，思緒完全沉浸入其中。

一個新的、可能徹底改變治療方式的思路在他腦中急速成型。

一個時辰后，白鹿城伏妖司賬房內。

陸晴空幾乎是撞開了賬房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

里面光線昏暗，彌漫著陳年墨錠和紙張的味道。

一個頭發花白、戴著厚厚水晶鏡片的老者正伏在巨大的賬冊上，用一支禿毛的筆艱難地記錄著。

正是伏妖司的賬房先生——張老頭。

“老張！急事！支一筆銀子，數目不小。”陸晴空的聲音帶著急切，將一張寫滿藥材名稱的清單拍在張老頭面前。

張老頭頭都沒抬，只是慢悠悠地推了推滑到鼻尖的水晶鏡片，渾濁的眼睛透過厚厚的鏡片掃了一眼清單，枯瘦的手指在算盤上噼里啪啦撥弄了幾下。

“蝕心藤……五十斤？赤硝石……三十斤？七葉冰蘭……十株？還有這些輔料……”

張老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小陸啊，你這是要開毒藥鋪子還是要煉丹？蝕心藤可是劇毒......這些東西加起來，少說也得這個數。”

他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

張老頭厚厚的鏡片后透出審視的目光：“小陸，老頭子不是為難你。司里現在什么光景你也清楚，每一分銀子都要用在刀刃上。你這單子……全是些偏門冷僻甚至帶毒的東西，風險太大。”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況且……你剛來不久，有些事……別太出頭，你在外的一言一行代表的可都是司里。”

陸晴空聽出了弦外之音，但此刻他腦中只有救人。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堅定湊近道：“老張，這錢是用來救命的，已經救活幾個了，只要有了這批藥材，妖毒的事情或許就可以解決了。”

“我很有把握。”

看著陸晴空眼中的偏執，張老沉默了片刻，最終嘆了口氣，慢吞吞地拉開抽屜，取出一疊銀票：“按手印吧。”

“多謝！”陸晴空毫不猶豫地按上手印，抓起銀票和清單，轉身就走。

而陸晴空不知道的是，如此大的一筆開支，若沒有尹少呈的首肯，張老頭是絕對做不了主的。

就在兩天前，陸晴空在傷病營里成功治好了第一個人后沒多久，尹少呈便得知了這一切。

彼時的他正在跟張老頭進行伏妖司財產的清算。

尹少呈便順口道：“咱們這次真是撿到寶了，妖毒這件事情上，他有什么需要，合理范圍內，盡全力滿足。”

“你還真是夠相信他啊，一個剛來伏妖司的小子，不怕他在外賣惹出亂子敗壞伏妖司的名聲？”張老頭不咸不淡回應道。

“哈哈，所以說你這老東西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尹少呈大笑：“一個少年英才想要為司里做事，還初步有了成效，不想著去幫一把就算了，竟然還懼怕他敗壞司里的名聲？”

“你冒死跟著我來白鹿城的時候，怎的沒有這么多顧慮？”

“老朽倒是活夠了......本就無牽無掛、孑然一身，能死在這大宸西陲，也不失為一件好事。”聽到他這爛話，張老頭將賬本往桌上一放，吹鼻子瞪眼，沒好氣道：

“讓一個十來歲的少年人承受這么大的壓力，你還好意思笑？”

尹少呈收斂了夸張的笑容，閉目凝神，不可察的嘆了口氣：“是啊，若是早知道他有這般心性和作為，我該將他引薦回神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