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觀山腳下，朔風凜冽。

云陽觀一行十數人行色肅然。

煞氣逼人一般，引得遠處修繕的村民和青陽觀弟子紛紛側目，眼中難掩擔憂。

為首的虎清真人一身玄黑云紋道袍獵獵作響，赤紅面容上鋼針般的虬髯怒張，銅鈴大小的巨目有精光爆射，整個人宛如廟中金剛降世，透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悍然氣勢。

此刻他眉頭緊鎖，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地掃過四周，暗自審視。

入目所及，青石階上隨處可見深達數尺、猙獰扭曲的焦黑溝壑。

兩側堅硬的山石地面被犁開一道道長達十數丈的凌厲切痕！

看來情報說的沒錯，萬相殿的那幫邪修果真也襲擊了青陽觀。

只是，讓虎清真人瞳孔微縮的是，遠處那些身穿道袍的青陽弟子，正與附近村落的村民合力壘砌，修繕青石階，錘鑿聲不絕于耳。

沒有預想中的悲戚絕望，反而透著一股劫后重生、勃勃向上的力量！

“他們……”

“是在苦中作樂嗎？”

虎清真人眼中驚疑之色一閃而過，他不著痕跡地偏了偏頭，以眼神示意身旁那位神情清冷、腰懸細劍的年輕女弟子。

姜稚月會意，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因看到這慘烈戰場痕跡而莫名涌起的那股寒意，走向一位正從溝壑里往外搬碎石的老農。

聲音刻意放得很柔和：

“這位老伯，青陽觀這里……是發生了何事？”

那老農一見這伙煞氣騰騰的外人，本就緊張，被姜稚月忽地開口一問更是嚇得直哆嗦，結結巴巴帶著濃重的鄉音：“哎呦就是前夜……萬相殿的那群魔頭殺來咧……打得那叫一個兇咧……動靜鬧得老嚇人咧。”

姜稚月和后面幾個豎起耳朵的云陽弟子下意識互相看了看。

果然。

虎清真人面無表情，但那金剛怒目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厲色。

前段時間，他云陽觀山門也是被萬相殿的鬼長老帶著“陰煞”、“血鳩”兩組人馬突襲。

那一番慘烈激戰，他們云陽觀的弟子死傷不少，連他都差點負傷。

看青陽觀這架勢……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周圍十幾位云陽弟子交換著眼色，臉上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幾分不易察覺的戲謔和近乎憐憫的同情。

畢竟，大家都被萬相殿打得滿地找牙，誰又比誰強？

誰知，那老農指著山腳下那道觸目驚心的深坑，“不過老天開眼啊，那群殺千刀的連仙觀的大門都沒沖進去，就被劍仙老爺斬咯……嘿！‘唰唰唰’幾下，全給斬咯！一個都沒跑掉咧！”

“什、什么？”

姜稚月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了。

她身后的那些云陽弟子們...戲謔之色也都僵在了嘴角。

原本低低的議論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目瞪口呆！

萬相殿的人……連山門都沒沖進去就被斬殺殆盡？！

這——！！！

這怎么可能！

你在說謊！！！

老農粗糙的手指激動的指著他們身前的那道溝壑：“諾，就是在那兒，劍仙老爺一劍劈出來的！那些殺千刀的哪有活命的份咧！”

轟！！！

這平淡卻石破天驚的話語如同一道九天玄雷，狠狠劈進所有云陽觀人的大腦！

姜稚月腦中更是一片空白。

她下意識地看向那遍地深刻猙獰的溝壑。

凌厲的切痕此刻在她眼中仿佛變成了一道無聲的劍嘯。

森冷的殺意撲面而來！

她心臟猛地一縮，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沖頭頂，臉色瞬間煞白，踉蹌著后退一步。

青陽觀這么強？？？？

就連虎清真人臉上肌肉線條驟然繃緊！

那張金剛怒目般的臉上，雖說還是那副沉凝如水的樣子。

但他背負在道袍之后的右手，卻在無人看見的陰影中，不受控制地如觸電般震顫了一下！

這位云陽觀的老修士此刻內心早已是翻江倒海。

萬相殿那幫人竟然連青陽觀這區區幾級石階……都未能踏足？！

可憑什么！我巍巍云陽觀卻被打得弟子尸橫遍地？

怎么可能？！

這絕不可能！

除非！！！！

一個荒誕卻又帶著一絲病態希望的念頭，猛地從虎清真人心底竄起，甚至壓過了此刻騰起的這股屈辱與駭然！

除非……李青山那老東西他是在玩命！

他甚至是不惜祭了壽元、動了根本……才換來這虛妄的體面！

所以他是不是……

真的快要油盡燈枯了？！

想到這里，虎清真人那雙幾乎被驚怒吞噬的渾濁眼瞳深處驟然亮起一絲精光。

他...自然不會忘記自己前來青陽觀的真正目的！

就在此刻，一陣爽朗渾厚，如同洪鐘大呂般極具穿透力的大笑聲，裹挾著沛然莫御的威壓，陡然從上方傳來：“來者何人？”

只見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時已負手立于山門斷口處，青衫獵獵，雖面帶笑意，卻自有洞穿人心的犀利與久居上位的磅礴威壓！

來人正是李青山！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巨大壓力，前一息還在驚駭中沉默的云陽觀眾人紛紛垂下頭，萬不敢直視。

虎清真人深吸一口氣。

他知道李青山就是明知故問。

可此時此刻，對方展露出來的氣勢都足以說明這老怪物壓根就沒有受傷。

剛剛騰起的那股希望徹底泯滅。

他好不甘心！！！

但......

這可是能劍斬金丹的青陽劍仙，絕非他能敵！

在眾弟子錯愕呆滯的目光注視下，虎清真人臉上一反常態地浮現笑容，抱拳行禮：“在下云陽觀張虎，聽聞萬相殿來襲，特率弟子前來相助。李觀主神威蓋世，區區跳梁小丑自不足慮，但愿我等或有微力可效勞于善后！”

“？？？”

此話一出，云陽觀眾弟子幾乎瞬間石化。

一個個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下巴都差點掉在地上！

他們一路上討論的分明是趁青陽觀大損元氣后如何“討回公道”、如何“清算舊賬”！

虎清真人您可是親口說的此行要讓青陽觀“知曉厲害”的啊！

怎么轉眼之間……

仇人見面……就變成雪中送炭的盟友了？！

這不對……完全不對啊！！

姜稚月低著頭，默不作聲，袍下的手緊緊抓在了一起。

身子因一種難以言喻的羞恥感輕微顫抖著。

寬大的道袍袖口下，那雙平日里總是緊握劍柄的手，此刻更是用盡全力地攥在一起，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屈辱！不甘！還有……一種認知徹底崩碎后無法置信的茫然！

她素來驕傲的那顆心此刻正如同被鐵錘狠狠砸中！

跪了……

一個絕望又冰冷的念頭在她固執的腦海中炸響！

這次……是真的跪了……

連長老都跪得……如此徹底！

他們這些當弟子的還有什么尊嚴可言？

她茫然抬起頭。

看著虎清真人躬身行禮。

這一刻算是明白，云陽觀的脊梁在這一問一答之間……碎的稀巴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