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重獲新生
- 小桃夭和她的學士哥哥
- 冰齡若慕
- 3743字
- 2025-07-31 23:28:28
祠堂那頓鞭笞后,林風發起了高燒。舊傷疊新創,加上心頭的郁結,終于壓垮了他年幼的身體。昏沉中,他聽到郎中模糊的聲音:“……邪風入體,驚懼交加……需靜養月余……”一絲微弱的希望在他心底燃起——月余,或許不用面對騎射、詩書、還有那些讓他渾身不自在的“人情世故”。
然而,林鎮岳的聲音如同冰水澆下:“我林家的兒郎,豈能因小恙廢弛?三日!三日后若不能下床,家法加倍!”那聲音里的冷酷,徹底澆滅了林風心中最后一點對父愛的幻想。
三日后的清晨,天剛蒙蒙亮,還帶著未退的潮熱和眩暈,林風就被老管家“請”到了演武場。父親林鎮岳一身勁裝,手持馬鞭,臉色陰沉如水。今日是考核騎射的日子。
“上馬!”命令不容置疑。
林風眼前發黑,后背的傷口在粗糲的馬鞍摩擦下火辣辣地疼。他咬著牙,試圖爬上那匹高大的戰馬,手腳卻綿軟無力。一次,兩次……他摔了下來,沾了一身塵土。
“廢物!”林鎮岳的怒斥如同鞭子抽在臉上,“連馬都上不去,將來如何馳騁疆場?!給我起來!”
林風掙扎著,冷汗浸透了內衫。他再次嘗試,腳下一滑,后腰重重撞在馬鐙上,劇痛讓他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
再次醒來,已是深夜。他躺在一輛顛簸的、散發著草料和牲口氣味的破舊馬車上。趕車的是老管家,那個在祠堂執鞭時眼中帶著不忍的老人。
“少爺……醒醒。”老管家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訣別的悲涼,“老爺……老爺震怒,說您……不堪造就,要送您去北疆最苦寒的軍堡‘歷練’……此去……九死一生啊!”
北疆苦寒軍堡?林風的心沉到了谷底。那不是歷練,是流放,是讓他自生自滅!家族不需要一個“廢物”嫡長孫。
“老奴……不忍啊!”老管家渾濁的眼中落下淚來,“前面就是落霞嶺,山路崎嶇……少爺,您……自己逃命去吧!往南,往深山里去!永遠……永遠別再回京城,別回林家了!”趁著夜色和一處急彎,老管家猛地一勒韁繩,馬車劇烈顛簸,他順勢將虛弱不堪的林風推出了車外!
“跑!快跑!”老管家嘶啞的喊聲淹沒在車輪的隆隆聲中,馬車毫不停留地沖入了更深的黑暗。
林風重重摔在冰冷的山路上,翻滾了幾圈,渾身骨頭像散了架。他掙扎著爬起來,望著馬車消失的方向,又回頭看了看身后漆黑如墨、仿佛要吞噬一切的落霞嶺。沒有猶豫,求生的本能和對那個冰冷家族的徹底絕望,驅使著他踉踉蹌蹌地沖進了未知的深山。
山路濕滑,荊棘叢生。他憑著最后一點力氣奔跑,不知過了多久,腳下猛地一空!竟是踩到了一處被落葉掩蓋的陡坡邊緣!身體不受控制地翻滾而下,尖銳的巖石和樹枝刮破了他的衣衫和皮膚,天旋地轉間,他徹底失去了意識。
……
再次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低矮的茅草屋頂,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草藥味和柴火的氣息。他躺在一張鋪著干草的硬板床上,身上蓋著一床帶著陽光味道、卻打滿補丁的粗布薄被。
“呀!你醒啦?”一個清脆的女童聲響起。林風轉頭,看到一個約莫六七歲、扎著羊角辮、臉蛋紅撲撲的小姑娘,正端著一個粗陶碗,好奇又驚喜地看著他。是那個雨夜送他桃子的小桃夭!她怎么會在這里?
“爺爺!爺爺!那個摔下山的人醒啦!”小桃夭放下碗,像只小鹿般歡快地跑了出去。
很快,一個須發皆白、面容慈祥的老者走了進來,后面跟著幾個同樣穿著粗布短褐、面帶關切的村民。老者是村里的郎中,也是唯一的教書先生,姓陳。是他在采藥時發現了摔下山崖、奄奄一息的林風,將他背了回來。
“孩子,你命大啊!摔得不輕,但筋骨無礙,養些時日就好了。”陳老伯溫和地說,“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怎么一個人跑到這深山里來了?”
林風看著眼前這些質樸的面孔,感受著他們眼神中純粹的關切,再想起林府那冰冷的高墻和祠堂的藤鞭,心中百感交集。他垂下眼簾,聲音沙啞:“我……我叫阿風。家里……遭了災,都沒了……逃難迷了路……”他隱瞞了真實身份,那個“林風”,那個被寄予厚望的“嫡長孫”,就讓他死在落霞嶺吧。在這里,他只是阿風。
村民們唏噓不已,熱情地接納了這個“可憐”的孤兒。陳老伯更是憐惜他:“可憐見的,以后就留在我們落霞村吧!雖然窮點,但餓不著你。”
**漏雨的學堂與“奇技淫巧”:**
林風(現在叫阿風)的身體在村民的照料下漸漸康復。陳老伯見他年紀不大,便讓他跟著村里的孩子們一起,在自己那間破舊的茅草屋里“上學”。
所謂的學堂,不過是一間比普通農舍稍大點的屋子,四面土墻,茅草屋頂年久失修。幾塊木板搭在土坯上就是書桌,幾個樹墩就是凳子。十幾個年齡不一的孩子擠在一起,跟著陳老伯搖頭晃腦地念著《三字經》《千字文》。
林風第一次走進這所謂的“學堂”,心中五味雜陳。在京城,他擁有獨立的、藏書萬卷的靜室,有專門的經學、武學、甚至琴棋書畫的名師教導。而這里,只有一位年邁的老先生,教著最基礎的蒙學。但他卻在這里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松弛和……自由。沒有鞭子懸在頭頂,沒有“光耀門楣”的重壓,只有陳老伯溫和的講解和孩子們偶爾的嬉鬧。
然而,好景不長。一場毫無預兆的暴雨襲擊了山村。狂風卷著豆大的雨點,狠狠地砸在茅草屋頂上。很快,屋頂的薄弱處就開始漏雨。
“哎呀!漏了漏了!”
“我的書!”
“先生!這里也漏了!”
孩子們驚呼起來。雨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從幾個地方嘩啦啦地淌下,瞬間打濕了書本、書桌,甚至淋到了孩子們的頭上、身上。陳老伯手忙腳亂地指揮孩子們挪開位置,用盆碗接水,但漏點太多,根本顧不過來。珍貴的書本(大多是陳老伯手抄的,或幾代傳下來的舊書)眼看就要被泡爛。
林風看著眼前混亂的場景,看著陳老伯焦急又無奈的臉,看著孩子們護著書本那心疼的模樣,一股強烈的沖動涌上心頭。在京城林府,他學的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學的是“君子遠庖廚”,學的是如何馭下、如何治家、如何玩弄權術。那些精妙的榫卯結構、建筑營造的學問,被父親和先生們嗤為“奇技淫巧”,是匠人下等人才學的東西,他只能趁著無人時,偷偷在書房角落翻看那些被視為“雜書”的營造法式圖冊,看得如癡如醉。
此刻,那些被視為“無用”的知識,卻在腦海中無比清晰地浮現出來!
他猛地站起來,不顧外面還在下著大雨,沖了出去。在村民驚訝的目光中,他熟練地在院子角落的柴堆里翻找出幾根長短合適的毛竹,又找來一些堅韌的藤蔓和茅草。他爬上吱呀作響的梯子(嚇得陳老伯和幾個村民在下面直喊“小心”),冒著雨,觀察著屋頂漏點的位置和結構。
然后,在眾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他雙手翻飛,用藤蔓將毛竹牢牢綁扎、交叉支撐在漏點的關鍵受力處,形成一個臨時的加固框架。接著,他將大把大把新鮮的、帶有韌性的茅草,一層層、交錯疊壓地鋪在框架上,模仿著圖冊里看到的“苫背”手法。雨水順著新鋪的茅草流下,漏進學堂的雨水,竟肉眼可見地迅速變小了!
“神了!阿風哥真厲害!”
“不漏了!真的不漏了!”
孩子們歡呼起來,看向林風的眼神充滿了崇拜。
陳老伯捋著胡須,眼中滿是驚奇和贊許:“阿風啊,你這……這是跟誰學的?這法子,精妙啊!”
林風從梯子上下來,渾身濕透,臉上卻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發自內心的暢快笑容。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有些不好意思:“以前……看過一些雜書,瞎琢磨的。”
這僅僅是開始。
雨停后,林風仔細勘察了整個學堂的結構。他發現墻體有輕微傾斜,梁柱的連接處也因為年久和蟲蛀變得松動。他想起了營造法式里那些精巧的榫卯結構——燕尾榫、穿帶榫、格肩榫……這些在家族中被視為“不務正業”的東西,此刻成了解決問題的鑰匙。
他借來村里老木匠的工具(雖然簡陋),砍伐合適的木材,在陳老伯和村民半信半疑的目光中,開始動手。他不再是那個被規矩束縛的少爺,而是一個專注的匠人。汗水浸透了他的粗布衣衫,木屑沾滿了他的頭發和臉龐,手上也磨出了水泡和血痕。但他毫不在意。
他巧妙地用加固的榫卯結構替換了腐朽的連接點,用斜撐穩定了傾斜的墻體。他甚至根據記憶,改進了屋頂的桁架結構,讓承重更合理。村民們從最初的觀望,到后來主動給他打下手,送水送飯。當學堂修繕完畢,變得更加穩固、寬敞,甚至留出了幾個透亮的窗戶時,整個落霞村都轟動了!
“阿風這孩子,不得了啊!”
“這手藝,比縣城的匠人還強!”
“陳先生,您可是撿到寶了!”
陳老伯看著煥然一新的學堂,看著孩子們在明亮安全的教室里讀書,激動得老淚縱橫,拍著林風的肩膀:“好孩子!好手藝!這才是真正的學問!能濟世,能安民啊!”
林風站在陽光下,看著村民們真誠的笑臉,聽著孩子們朗朗的讀書聲,感受著掌心粗糙的繭子和背后早已愈合卻留下印記的鞭痕。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學的那些“奇技淫巧”,原來可以如此有用,如此溫暖。它能讓漏雨的屋頂不再淋濕書本,能讓搖搖欲墜的房屋變得堅固,能讓這些質樸的人們臉上露出安心的笑容。
這比背誦一萬遍“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空洞教條,比在馬背上射出百步穿楊的箭矢,比在觥籌交錯間虛與委蛇地“駕馭”他人,都更讓他感到踏實和滿足。
原來,真正的力量,并非只存在于經史子集和刀光劍影之中;真正的價值,也并非只體現在權柄的掌控和家族的榮光之上。在這遠離京城、漏雨的茅草學堂里,在被父親視為“下等”的榫卯技藝中,在村民們感激的笑容里,那個從冰冷家族枷鎖中逃出來的少年,終于觸摸到了屬于他自己的、真實而滾燙的人生意義。
他看著身邊一直用亮晶晶的眼睛崇拜地看著他的小桃夭,把一顆偷偷省下的、熟透了的野桃子塞進她的小手里,笑著說:“吃吧,甜的。”
這一次,是他在給予溫暖。而這份給予,讓他心中那片因逃離而殘留的荒蕪,也悄然生出了新的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