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之下，格蘭陵海域，深度：10976米。

遠望號深海潛艇像一顆孤獨的金屬種子，懸浮在永恒的黑暗之中。艇身巨大的探照燈投射出兩道蒼白的光柱，勉強撕開粘稠如墨的海水，照亮了緩緩飄落的白色絮狀物——海洋的“雪”。艇內，只有儀器低沉的嗡鳴、循環系統單調的輕響，以及三名艇員壓抑的呼吸聲。

“聲吶穩定，水壓正常，外部溫度：2攝氏度。”年輕的聲吶員李哲盯著屏幕，聲音帶著一絲長途潛航的疲憊，但更多的是對這片未知領域的敬畏。

艇長王海峰，一個經驗豐富、面容剛毅的老兵，目光銳利地掃過各種儀表盤。副駕駛陳明則專注地操控著機械臂，小心翼翼地采集著海床上的巖石樣本。這里靠近傳說中的格蘭陵島海脊，地質活動頻繁，是科學探索的寶庫。

“保持航向，繼續采集。陳明，注意三號區域的沉積層，數據很特別。”王海峰下達指令，聲音在密閉的艙室里顯得格外清晰。

突然——

嗡……

一聲極其低沉、仿佛來自地心深處的震動穿透了厚厚的艇殼。不是儀器發出的聲音，更像是某種……活物的低鳴。桌上的水杯輕微地晃了一下，水面蕩開細密的漣漪。

“聲吶回波異常！”李哲的聲音瞬間繃緊，手指在控制臺上飛速操作，“不明物體！速度極快！方位……正下方！距離……五千米……三千米……一千米！它在上浮！”

警報燈毫無預兆地爆發出刺目的紅光，尖銳的蜂鳴聲撕裂了艇內的平靜！

“什么？！”王海峰猛地撲到觀察窗前。探照燈光柱掃過的區域，除了緩緩沉降的海洋雪，空無一物。但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生物本能的巨大恐懼感，像冰冷的潮水般瞬間淹沒了三人。

“規避！緊急上浮！”王海峰厲聲嘶吼，手指重重拍在緊急按鈕上。陳明手忙腳亂地試圖收回機械臂。

太遲了。

一個龐大到無法想象的陰影，無聲無息地從探照燈光柱的邊緣滑過。它快得超越了視覺捕捉的極限，只留下一個模糊的、扭曲的巨大輪廓，仿佛一座移動的山巒。

緊接著，一張布滿猙獰角質層、如同深淵裂口般的巨嘴，猛地撞入了探照燈的核心光域！

“我的天……”陳明發出一聲短促的、不成調的驚呼，僵在原地。

就在那張布滿利齒、足以吞噬整艘潛艇的巨口上方，在光柱的盡頭，一雙眼睛豁然睜開。

那是兩對燃燒的、冰冷的黃金瞳孔。

瞳孔巨大，豎立，如同熔化的黃金澆筑而成，散發著非人的、漠視一切生命的古老威嚴。它們毫無感情地“注視”著舷窗內渺小如塵埃的人類，那光芒穿透了深海的黑暗，也穿透了遠望號堅固的合金外殼，直刺靈魂深處。

嗡鳴聲陡然拔高，變成一種能震碎內臟的低頻咆哮！

轟隆——！！！

劇烈的撞擊讓整艘潛艇像被巨人攥在手中的玩具般瘋狂扭曲、翻滾！金屬撕裂的悲鳴壓過了警報，艙內燈光瘋狂閃爍，隨即徹底熄滅，只剩下應急紅燈投射出絕望的猩紅。冰冷的、帶著咸腥味的海水如同高壓水槍般從破裂的縫隙中噴射而入！

“報告！報告！這里是遠望號！我們遭到……”王海峰撲向通訊器，嘶吼聲被淹沒在金屬的哀嚎和海水的咆哮中。通訊頻道里只剩下刺耳的電流噪音。

滋啦——！

在信號徹底中斷前的最后一幀畫面，傳回后方指揮中心的，是舷窗外那雙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的、燃燒著毀滅之焰的黃金瞳孔，以及一張布滿利齒、吞噬一切的黑暗巨口。

然后，屏幕陷入一片死寂的漆黑。

臨海市，“老船長”海鮮餐館。

下午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懶洋洋地灑在油膩的塑料桌布上。空氣里彌漫著炸魚薯條、海鹽和廉價清潔劑混合的味道。餐館里人聲嘈雜，電視里播放著無聊的午間肥皂劇。

羅牧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是一盤吃了一半的炒飯和一杯冰可樂。他是個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年輕人，二十出頭，穿著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和一件印著模糊樂隊logo的T恤，頭發有些凌亂，眼神帶著點剛步入社會不久的迷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正百無聊賴地用筷子戳著飯粒，盤算著下午的兼職面試。

“……本臺插播一條緊急新聞。”電視里的肥皂劇畫面突然被切斷，換上了神情嚴肅的新聞主播，“我國深海科考潛艇‘遠望號’，于今日格林尼治時間上午10時許，在格蘭陵島附近海域執行預定下潛任務時，突然失去聯系。最后一次傳回的數據顯示其位于海平面以下約一萬一千米深處……”

餐館里的嘈雜聲瞬間低了下去，不少食客抬起頭看向電視。

羅牧也抬起了頭。格蘭陵島？那片冰封的、充滿神秘傳說的海域？他下意識地放下了筷子。

新聞畫面切換，播放了一段顯然是遠望號失聯前傳回的最后影像片段。畫面劇烈抖動，充斥著雪花點和干擾條紋，隱約能看到劇烈翻滾的深海景象和扭曲的金屬結構。播音員的聲音帶著沉重：“……這是遠望號失聯前傳回的最后畫面片段，顯示其遭遇了未知的巨大沖擊……”

就在這時，畫面中一個極其短暫的、幾乎被干擾淹沒的定格鏡頭一閃而過！

羅牧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是什么？！

在那劇烈翻滾、充滿噪點的畫面邊緣，在探照燈慘白光芒的盡頭……他似乎……看到了一抹極其刺眼的、非自然的金色？像是什么巨大生物瞳孔的反射？冰冷，漠然，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古老感。僅僅是一瞥，卻像一根冰冷的針，瞬間刺入了他的腦海深處。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順著脊椎猛地竄了上來，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咚咚咚地狂跳起來，幾乎要撞出胸腔。喉嚨發干，手心瞬間沁出了冷汗。

“……目前，多國聯合救援力量已緊急趕赴相關海域展開搜救，事故原因正在調查中。我們將持續關注后續進展……”新聞主播的聲音仿佛隔著一層水傳來，變得模糊不清。

“嘖嘖，一萬多米啊，真嚇人。”

“肯定是撞上暗礁了吧？那種鬼地方……”

“說不定是遇到什么深海巨獸了？電影里不都這么演？”

周圍的食客們議論紛紛，帶著獵奇和惋惜，很快又回到了各自的食物和話題上。

但羅牧卻僵在原地，那抹轉瞬即逝的、冰冷的黃金色，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視網膜上。一種莫名的、混雜著恐懼和……某種難以形容的怪異熟悉感*，在他心底翻騰。他用力甩了甩頭，試圖把這荒謬的念頭甩出去。

“深海巨獸？開什么玩笑……”他低聲自語，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端起冰可樂猛灌了一大口，冰涼的液體滑入喉嚨，卻絲毫無法澆滅心頭那股詭異的悸動。他下意識地看向餐館角落那個巨大的魚缸，里面幾條色彩斑斕的熱帶魚正悠然游弋。就在他目光投過去的一剎那，那些魚像是受到了什么驚嚇，猛地竄向水草深處，攪起一片混亂的水泡。

羅牧的心又是一沉。

他匆匆扒拉完剩下的幾口飯，食不知味。結賬離開時，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電視，新聞已經結束，重新播放起吵鬧的廣告。但那片深海的黑暗和那雙冰冷的黃金瞳孔，卻如同夢魘的碎片，頑固地盤踞在他的腦海里。

推開餐館的玻璃門，午后的陽光有些刺眼。臨海市特有的、帶著咸腥味的海風吹拂在臉上，羅牧深吸一口氣，試圖驅散心中的不安。

“大概是最近找工作壓力太大，出現幻覺了。”他自我安慰著，邁步匯入街道上的人流。

然而，就在他走過街角，一個巨大的液晶廣告牌因為信號干擾突然閃爍起一片刺眼的雪花點時，羅牧的心臟再次不受控制地劇烈一跳。他皺了皺眉，加快了腳步，仿佛要逃離某種無形的、來自深海的注視。

他沒有注意到，在他身后不遠處，一個穿著灰色風衣、戴著鴨舌帽的男人，目光若有所思地從電視新聞的方向收回，不經意地落在了羅牧略顯倉促的背影上，帽檐下的眼神，銳利如鷹。

深海的回響，已然穿透萬米深淵，悄然抵達了這座平凡的海濱城市。命運的齒輪，在無人察覺的角落，開始了無聲的轉動。羅牧平凡的生活表面，第一道細微的漣漪，已經悄然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