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輝中學的圖書館是新建的，巨大的落地窗，原木色的桌椅，空氣中彌漫著紙張和油墨特有的沉靜氣息。傍晚時分，人已經不多，只有零星的幾個學生在書架間穿梭或伏案學習。

蘇晚選了一個靠窗、相對僻靜的四人桌坐下。夕陽的金輝透過玻璃灑在桌面上，暖洋洋的。她把沈言給的競賽資料攤開，又拿出自己的筆記本，試圖集中精神預習物理，但目光卻總是不自覺地飄向門口。

他會來嗎？

大概率不會吧。

那個唯我獨尊的校霸，怎么可能乖乖聽她的話來圖書館討論什么鬼競賽？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約定的時間到了，門口沒有任何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現。蘇晚心里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松了口氣。她自嘲地笑了笑，低下頭，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復雜的電路圖上。

就在這時，一道長長的陰影籠罩了她面前的桌面。

蘇晚心頭一跳，猛地抬頭。

江燃！

他不知何時進來的，悄無聲息，像一道幽靈。他穿著簡單的黑色帽衫，雙手插在口袋里，帽檐壓得有些低，遮住了部分眉眼，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和緊抿的薄唇。他就那么居高臨下地站在桌邊，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低氣壓，像一尊移動的制冷機。

“你…”蘇晚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該說什么。他居然真的來了？

江燃沒說話，也沒看她。他拉開蘇晚對面的椅子，動作帶著點粗暴的意味，椅子腿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吱嘎”聲，引得附近幾個學生不滿地看過來。他毫不在意地坐下，身體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長腿隨意地伸展開，幾乎要碰到蘇晚的桌子。然后，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本…嶄新的、連塑封都沒拆的競賽輔導書，“啪”地一聲丟在桌上。

書脊砸在木質桌面上，聲音在安靜的圖書館里格外清晰。

蘇晚：“……”

他這是來示威的？還是來砸場子的？

“開始吧。”江燃終于開口了，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濃濃的不耐煩，眼皮都沒抬一下，“速戰速決。”

蘇晚深吸一口氣，努力忽略他那惡劣的態度。她拿出李老師發的選拔賽范圍說明，攤開放在兩人桌子中間。

“選拔賽是綜合卷，側重數學和物理，題型靈活。我看了下大綱，數學部分微積分初步和數論是難點，物理的電磁學和近代物理部分比重很大。我的想法是，我們先各自梳理一下自己的優勢和薄弱項，然后分工，重點突破難點，再找時間一起刷綜合題磨合。你看…”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專業而平靜。

“隨便。”江燃打斷她，語氣敷衍至極，“你定。我負責不會的部分。

蘇晚差點被噎住。負責不會的部分？那不就是全不會？

她努力維持著耐心：“江燃同學，這是團隊合作。我們需要知道彼此的水平，才能有效分工。比如，你對微積分初步掌握得怎么樣？數論呢？”

江燃終于抬起了眼皮，帽檐陰影下的那雙桃花眼看向蘇晚，里面是全然的冷漠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都不會。”

蘇晚：“……”

“那物理呢？電磁感應？相對論初步？”

“不會。”

“力學？運動學？”

“忘了。”

蘇晚覺得自己的血壓在飆升。她看著眼前這個一臉“我是學渣我自豪”表情的男生，再想想他月考數學交白卷的“光輝事跡”，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涌上心頭。這還合作什么？她一個人單刷算了！

“既然這樣，”蘇晚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心平氣和，但微微顫抖的指尖暴露了她的怒氣，“那分工很簡單。你負責，”她頓了頓，指著桌上那本嶄新的書，“把這本資料的前三章看完，把基本概念弄清楚。我負責整理重點題型和解題模板。下次見面，我希望你能告訴我前三章講了什么。”

這幾乎是把他當小學生安排了。

江燃的眼神瞬間沉了下來，帶著危險的信號。他盯著蘇晚，仿佛在衡量把她從窗戶丟出去的可能性。圖書館的暖氣很足，但蘇晚卻感覺周圍的溫度驟降了好幾度。

就在蘇晚以為他要掀桌子走人時，他卻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極其惡劣的、帶著挑釁意味的笑。

“行啊。”他慢悠悠地說，身體前傾，隔著桌子湊近蘇晚，壓低的聲音帶著一種磨砂般的質感，清晰地鉆進蘇晚的耳朵，“不過蘇晚同學，你是不是忘了，李老師說的，是‘合作’完成試卷。意思就是，到時候，你得讓我‘抄’明白。”

他刻意加重了“抄”字，眼神里是全然的戲謔和“你能奈我何”的無賴。

蘇晚的臉頰瞬間漲得通紅！一半是氣的，一半是羞惱。她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理直氣壯說要作弊的人！還是當著她的面！

“你！”她氣得說不出話，胸口劇烈起伏。

江燃似乎很滿意她的反應，惡劣的笑容加深，靠回椅背，恢復了那副懶洋洋的、欠揍的模樣。

第一次“合作”討論，在彌漫的硝煙和無言的憤怒中，徹底宣告失敗。

蘇晚低下頭，狠狠地盯著筆記本上的物理符號，仿佛那是江燃那張可惡的臉。她打定主意，不再跟他多說一句廢話。她刷她的題，他愛干嘛干嘛！大不了到時候她一個人扛！

圖書館里只剩下書頁翻動的沙沙聲和筆尖劃過的輕響，以及兩人之間那令人窒息的、冰冷的沉默。

時間緩慢流逝。夕陽的余暉漸漸褪去，窗外亮起了路燈。

蘇晚沉浸在一道復雜的電磁感應綜合題里，反復演算，試圖找到最優解。草稿紙上畫滿了各種線圈和磁感線示意圖。她卡在一個能量守恒與動量結合的關鍵點上，眉頭緊鎖。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流暢悅耳的旋律，毫無預兆地飄進了她的耳朵。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那旋律不是哼唱，而是…指關節輕輕叩擊在光滑硬木桌面上的聲音！

節奏輕快靈動，帶著一種隨性的爵士藍調風格，音符跳躍著，像林間穿梭的陽光，又像潺潺流淌的溪水，與這圖書館的靜謐氛圍奇異地融合在一起。

蘇晚的筆尖頓住了。

她愕然地抬起頭，看向對面。

江燃不知何時摘下了帽子，隨意地丟在一邊。他微微低著頭，額前略長的碎發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夕陽完全消失，圖書館明亮的頂燈落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柔和了那份冷硬。他那雙骨節分明、曾讓蘇晚覺得充滿戾氣的手，此刻正隨意地搭在桌沿，修長有力的食指和中指，正以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和難以言喻的韻律感，輕巧地、靈活地敲擊著光滑的桌面。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那旋律正是困擾蘇晚的那道物理題的核心模型——一個周期性變化的磁場切割線圈的抽象動態！他指尖敲擊的節奏，完美地模擬了磁感線變化的頻率和線圈切割時的運動感！

蘇晚屏住了呼吸，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攥了一下。她忘記了憤怒，忘記了尷尬，忘記了眼前這個人所有的惡劣，只是呆呆地看著那雙跳躍的手指，聽著那仿佛擁有生命般的旋律。

他…他是在…用音樂解物理題？！

江燃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指尖的舞蹈越來越流暢，越來越復雜，一段即興的華彩樂章在他指下流淌而出，充滿了靈性和力量。

就在這時，他似乎感覺到了蘇晚的注視，指尖的旋律戛然而止。

他抬起頭。

那雙深邃的桃花眼，在明亮的燈光下，褪去了平時的冰寒和戾氣，殘留著一絲尚未散盡的、純粹沉浸于音樂（或者說解題）中的微光。那光芒一閃而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隨即，熟悉的冷漠和疏離迅速覆蓋上來，甚至比平時更冷硬了幾分，仿佛剛才那靈動的瞬間只是一個幻覺。

他面無表情地收回手，插回衛衣口袋，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再次帶來壓迫感。

“走了。”他丟下兩個字，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冰冷沙啞，拿起桌上那本嶄新的、一頁未翻的書，看也沒看蘇晚一眼，轉身大步離開，背影很快消失在層層書架之后。

留下蘇晚一個人，僵坐在原地，耳邊似乎還回蕩著那奇妙的、用指尖敲擊出的旋律，眼前是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和那雙…短暫流露出不同光芒的桃花眼。

圖書館的靜謐時光，像被投入了一顆石子，漾開的漣漪，遠比硝煙更加擾亂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