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星城，秋雨來得毫無征兆，又急又猛。豆大的雨點砸在星輝中學(xué)锃亮的金屬校牌上，濺起細(xì)碎的水花，模糊了“省級重點”那四個金燦燦的大字。空氣里彌漫著雨水沖刷柏油路的清冽氣息，也混雜著新漆課桌和油墨試卷的味道——這是重點高中特有的、帶著壓力的清新。

蘇晚深吸一口氣，混雜著雨水和泥土的空氣涌入肺腑，試圖壓下胸腔里那點對新環(huán)境的忐忑，以及更深處的、揮之不去的煩擾。她緊了緊肩上不算輕的書包，傘沿壓得很低，只露出線條柔和的下頜和略顯蒼白的唇。出租車后窗里，媽媽擔(dān)憂的眼神一閃而過，最終被厚重的雨幕徹底吞沒。新的開始，總是伴隨著濕漉漉的不安。

“高一（3）班…高一（3）班…”蘇晚默念著班主任李老師告知的班級，視線在迷宮般的教學(xué)樓指示牌上快速搜尋。走廊剛拖過地，光可鑒人，濕滑得像溜冰場。她抱著一摞剛領(lǐng)到的新書和厚重的秋季校服，視線被擋住大半，只能小心翼翼地挪著步子。李老師溫和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蘇晚同學(xué)，你的情況校長特別關(guān)照過，先到三班適應(yīng)，有什么困難隨時來找我…”

話音似乎還在空氣里飄著，腳下卻猛地一滑！

“啊！”一聲短促的驚呼脫口而出，蘇晚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去。懷里的書本和校服如同天女散花般飛了出去。更糟糕的是，她撞上了一堵堅硬又帶著溫度的人墻。

“砰！”“嘩啦——！”

撞擊的悶響伴隨著液體潑灑的刺耳聲音同時響起。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秒。

蘇晚狼狽地跌坐在地，屁股摔得生疼，手掌也火辣辣地蹭在地板上。更讓她絕望的是，視線所及，嶄新的課本散落一地，雪白的校服皺巴巴地躺在水漬里，而最觸目驚心的——是她面前那雙限量版的白色球鞋，以及順著筆直褲管蜿蜒流下的、散發(fā)著濃郁香芋甜味的淡紫色液體。

她僵硬地、一點點地抬起視線。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極其好看的手，骨節(jié)分明，此刻正緊緊攥著一個空了大半的奶茶杯，杯壁上還滑稽地掛著一顆珍珠。那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顯然在極力克制著什么。視線上移，是包裹在黑色連帽衛(wèi)衣里的寬闊肩膀，線條冷硬的下頜線緊繃著，緊抿的薄唇透著一股山雨欲來的低氣壓。最后，她的目光撞進(jìn)了一雙眼睛里。

那是一雙極其深邃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本該是風(fēng)流多情的形狀，此刻卻淬著冰，翻涌著毫不掩飾的戾氣和煩躁。漆黑的瞳孔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直勾勾地鎖定了跌坐在地上的蘇晚。

空氣死寂。只有雨聲嘩嘩作響，以及遠(yuǎn)處隱約傳來的上課鈴聲。

“你……”蘇晚張了張嘴，聲音干澀，帶著劫后余生的驚惶和闖下大禍的懊惱。

“你他媽——”男生終于開口了，聲音低沉沙啞，像被砂紙磨過，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每一個字都像冰碴子砸下來，“眼睛長頭頂上喘氣的？還是這地滑得能讓你表演花樣滑冰？”

蘇晚的臉?biāo)查g漲得通紅，一半是疼的，一半是羞憤的。她掙扎著想站起來，腳踝卻傳來一陣刺痛，讓她忍不住“嘶”了一聲。

男生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里沒有半分同情，只有滿滿的嫌惡和被打擾的不爽。他隨手將空奶茶杯精準(zhǔn)地投進(jìn)幾步遠(yuǎn)的垃圾桶，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脆響。然后，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紙巾——蘇晚眼尖地看到紙巾包裝上印著一個很潮的骷髏頭logo——看也沒看，直接整包丟在她散落的書本上。

“擦擦，看著礙眼。”語氣是命令式的，帶著施舍般的傲慢。他看也沒再看地上的狼藉和蘇晚慘白的臉，邁開長腿，繞過那片“災(zāi)區(qū)”，徑直向前走去。那雙被奶茶洗禮過的白球鞋踩在濕漉漉的地板上，留下一個個清晰的、帶著淡紫色印記的鞋印，如同某種屈辱的標(biāo)記。

“喂！你撞了人就這么走了？奶茶錢呢？道歉呢？”一個清脆又帶著點潑辣的女聲突然響起。

蘇晚循聲望去，只見一個扎著高馬尾、眼睛圓溜溜像小鹿的女生從隔壁教室探出頭來，叉著腰，一臉憤憤不平地瞪著那個高瘦冷漠的背影。

男生腳步頓都沒頓一下，只是微微側(cè)過頭，丟下一個冷冰冰的眼神和一句更冷的話：“再聒噪，連你一起洗。”說完，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高馬尾女生氣得跺了跺腳，但也沒追上去。她趕緊跑過來扶蘇晚：“同學(xué)你沒事吧？摔著哪兒了？腳能動嗎？別理那個神經(jīng)病！他是我們年級有名的‘校霸’，江燃！拽得二五八萬似的，整天一張死人臉，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錢！這破走廊剛拖完地，滑得要命，根本就不是你的錯！來來來，我?guī)湍銚鞎?

這個自來熟的女生一邊麻利地幫蘇晚收拾散落的書本和校服，一邊嘴皮子利索地吐槽著，像只活力四射的小麻雀。她看到那包被丟在書上的骷髏頭紙巾，撇撇嘴：“切，裝酷！不過…這牌子紙巾還挺貴。”她抽出一張遞給蘇晚擦手。

“謝謝…”蘇晚接過紙巾，指尖冰涼，聲音還有些微顫。她看著地上那灘漸漸暈開的香芋色奶茶漬，還有空氣中揮之不去的甜膩香氣，心里五味雜陳。這就是星輝中學(xué)給她的“見面禮”？那個叫江燃的男生…他的眼神，好可怕。還有這包紙巾…骷髏頭？真是個奇怪又討厭的人。

“我叫林薇，高一（3）班的！你就是新來的轉(zhuǎn)學(xué)生蘇晚吧？李老師剛在班里提了！走走走，我扶你進(jìn)去，以后咱倆就是戰(zhàn)友了！”林薇熱情地攙起蘇晚，幫她抱著大部分書，嘰嘰喳喳地走向高一（3）班的教室門。

蘇晚忍著腳踝的疼痛，一瘸一拐地跟著。教室門打開的瞬間，幾十道好奇的、探究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她下意識地低下頭，感覺臉上剛褪下去的熱度又涌了上來。新生活，果然以一種極其“標(biāo)新立異”的方式開始了。而那個叫江燃的男生，和他那雙冰冷的桃花眼，還有那包印著骷髏頭的紙巾，像烙印一樣刻在了她對這個學(xué)校的第一印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