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雨涵雖然非常想知道那個‘死而復生’的二嬢嬢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也只能跟著大表奶奶往吃席的方向去。

不過這頓飯吃下來，唐雨涵覺得并不虧，因為她收集到不少信息，雖然二嬢嬢牛二笛依然是大家談論的中心，但大家更多也只是好奇為什么一個死了人會突然出現(xiàn)，其它也沒聊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不過另外幾件事，倒引起了唐雨涵的注意。

比如那幾個自稱是牛陽初中同學的壯小伙子，一見著牛陽便將他拽了過去，質問牛陽有沒有給他們帶好東西回來，并不顧牛陽孝服加身直接上手搜他的身。

唐雨涵明顯感覺他們就是在霸凌，將牛陽拽了回來，質問時，他們卻說是鬧著玩，他們從小到大都這樣鬧著玩，還讓唐雨涵不要誤會。

從小到大這四個字深深地刺痛了唐雨涵，怪不得牛陽雖然放心不下外婆，但還是報考了外地的大學，就是為了躲開這群混蛋吧。

但讓唐雨涵不解的是，根據(jù)母親和小嬢嬢的聊天，外婆外公因為老來得子，是非常寵牛陽的，肯定是見不得牛陽被人欺負。但同在一個小鎮(zhèn)上，牛陽被欺負了這么久，難道他們就一點沒發(fā)覺？

除了牛陽的事，唐雨涵還從鄉(xiāng)親們的口中知道了這些年發(fā)生在外婆生活中的一些大事，主要時間段集中在外公去世后的這九年間。

第一件事是，無神論者的外婆，在外公牛建國去世后，不但到處求神拜佛，還經(jīng)常去參加鎮(zhèn)上的天主教堂的活動，仿佛跟變了人一樣。

第二件事是，三年前外婆滿七十的時候和鎮(zhèn)上另一個六十多歲的大媽打了一架，具體原因未知。

第三件事是，免費教人煮面。這些年但凡有人想學做重慶小面，外婆吳秀蘭都免費教，只不過因為她年紀越來越大，近一年來沒多少人去找她了。

這次外婆去世第一批趕來幫忙的人，也好多都是外婆之前教的小面徒弟。唐雨涵覺得她需要走進外婆的世界，才能真正了解她。

不等唐雨涵開始采取行動，晚上大舅公便召集他們開了家庭會議，開會的地點就在停放吳秀蘭尸體的堂屋。

母親他們在堂屋的左邊開會，唐雨涵便守在右邊的棺前燒紙，都在一個屋里，他們開會的內(nèi)容唐雨涵也都聽得一清二楚，同時她也發(fā)現(xiàn)自己放在堂屋木架子的攝像機一直開著。

“你們幾姊妹都到齊了，那我逗（就）說一下我的決定，”大舅公坐在堂屋的上方，雙手交叉放在拐杖頭上，“陽娃子，是你們幾個里頭唯一的兒娃子，他回來了，你媽的喪事后面就由他來管，大妹逗（就）莫管了。”

唐雨涵心想，這樣也好，既合規(guī)矩母親也不用那么操勞。可沒想到大舅公的話音剛落，母親牛紅梅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我不同意！媽的喪事不能交給牛陽！”

“為啥子（什么）不行，他是兒娃子，規(guī)矩就是得他撐頭。”大舅公拐杖頭重重地磕在地面上。

堂屋梁上懸著的鎢絲燈滋啦作響，把眾人影子扯得支離破碎。

“我也不同意，現(xiàn)在都什么時代，哪還講那些破規(guī)矩。”牛時安本就和牛陽不和，自然堅定地站在牛紅梅這邊。

大舅公抬眼望向坐在對面的牛二笛：“二妹，你啥子（什么）意見？”

未等牛二笛開口，牛陽卻先搶了話：“她一個死了的人，沒資格發(fā)表意見。”

唐雨涵斜晲了牛陽一眼，心中好生奇怪。她不明白牛陽為何處處針對二嬢嬢。

如果說是因為二嬢嬢這些年裝死沒有回來看望外婆，所以對她充滿了敵意，之前牛陽罵也罵了，說也說了，現(xiàn)在還一直處處針處對她，未免有些過了。

面對牛陽的故意刁難，牛二笛倒很淡定，簡明扼要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首先牛陽還小，還是個學生，沒經(jīng)歷過這些事，媽的喪事讓他管，我怕他處理不好；其次農(nóng)村風俗里向來有長姐為母的說法，大姐牛紅梅掌事也不算違了規(guī)矩，最后媽去世，大姐是第一個趕到的，入棺、設宴，擺靈這些事也都是她忙前忙后安排的，如果大姐自己愿意交出來，那沒問題，如果不愿意，因為一句話便否定了她所有的付出，這就有些不近人情了，反倒落人口舌。”

唐雨涵發(fā)現(xiàn)，雖然這個二嬢嬢消失了十多年，但她的話卻最具支配力，因為她說完后，便沒有人再提出質疑，就連一直和她作對的牛陽也沒再反駁。

大舅公枯瘦的手指在八仙桌上輕輕叩了兩下，青瓷茶碗里漾開細碎的波紋。渾濁的眼神掃過四人，喉結滾動著咽下嘆息：“說到底勒（這）還是你們各人的事。”老人不會普通話川音有些濃重，“既然三炷香燒不到一處，我也不當勒（這）個撬棺材板的惡人。倒是你們……”他忽然拔高的尾音，“抓緊理個道道出來，你屋媽的金斗甕（棺材）往哪處落？”

“媽和爸合葬！”牛陽霍然起身，條凳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牛紅梅紅著眼，絞著褪色的頭上的孝布，輕聲道：“合葬怕不太好吧。爸的墳頭草都換過九茬黃歷了，這會兒要動土，怕不是要驚了先人的清靜……”

“媽親口同我說的！”牛陽伸手指向一旁的冰棺，唐雨涵趕緊往一旁挪了挪身子，“就在今年給爸上香的時候，媽在爸的墳頭說的！說她死了就和他住一屋，在下面還給爸煮面吃。”

角落里忽然爆出冷笑，牛時安扯了扯嘴角：“兩人吵了一輩子，你是想他們在地下接著鬧接著吵嗎？”

“牛時安！”牛陽的拳頭在身側攥得咯咯響，“你回來看過爸媽幾次，你曉得什么，爸媽感情好著呢，什么時候吵架了？倒有臉編排他們？”

“哈……是我耳朵有問題，還是你腦子有問題。居然說他們倆感情好。我看你是為了體現(xiàn)你兒子的權威，故意和我們對著干吧！”

牛陽憤怒地看著幾人，冷聲道：“我不知道你們和爸媽有多大的仇多大怨，要這么去詆毀他們，但我親眼所見，親身經(jīng)歷他們就是恩愛無比。”

“夠了！”大舅公的龍頭拐杖重重杵地，梁上簌簌落下經(jīng)年的香灰，“既然陽娃子說，合葬是你媽各人（自己）的意思，那逗（就）聽她的安排。”

“舅舅，合葬也得要死者雙方都同意吧，我媽和爸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覺得我爸肯定不愿意和媽葬一起。”牛二笛雖然在生意場上運籌帷幄，但心里對這個大舅始終有點發(fā)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