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說：“本來我想去買菜，你來了，我們在外面吃吧。”媽媽帶我到附近的一個小飯店。媽媽看著我，很開心的說道：“好多年了，沒和你一起吃飯了，我走時你還很小，現(xiàn)在是一個小伙子了，看看你想吃什么，想吃什么就點什么，不用客氣。”說著把桌上的菜單推給了我。我看著菜單，點了兩個菜，媽媽也點了兩個菜。我說道：“媽媽，你怎么不回去看我，你不想我嗎？你看你，才四十多的年紀，怎么有很多白頭發(fā)了？媽媽看了我一會，沒有說話，眼淚無聲的流下來，然后低下了頭，慢慢說道:“這里說話不方便，先吃飯吧，回家再說話。”這樣，我們誰也沒有再說話，慢慢地無聲地吃飯，她不停地給我夾菜，說：“多吃點。”

飯店離家很近，我按照媽媽的囑咐，相隔十米遠，跟著媽媽，很快就回了她的家。到家后，媽媽給我找了拖鞋，她自己也換好鞋子，讓我在沙發(fā)上坐好。媽媽走到我的身邊，坐下，把我擁進她的懷里，緊緊地抱了我一會。一邊流淚，一邊說：“十多年了，沒有和你親近了，真想你啊。你剛才問，我怎么不去看你。是你爸爸不讓我去看你，說如果發(fā)現(xiàn)我們見面，他不僅要打我，還要打你，減少給你的資金。”那些年我讓他打怕了，恐懼他的暴力和辱罵，我不敢公開去看你。我?guī)缀趺總€暑假都會偷偷去看你，遠遠看看你，拍了你很多背影照片。等我一會拿給你看。也想跟你聊聊天吃個飯，但你都害怕躲著我。

我記起了以前有過的經(jīng)歷，一個陌生阿姨找我，想請我吃飯，我拒絕了。想不到那就是媽媽。

媽媽問，你爸爸是怎么說我的？你是怎么想起來要來找我的？我說，爸爸說你是壞女人，有了外遇，不要我們了。小時候我不太懂，越大越想媽媽，也越想搞清楚，我準備了有一年，就來找你了。媽媽，你又結(jié)婚了嗎？

媽媽說：我沒有外遇過，也沒有再婚，這些鬼話都是他瞎編的，目的是讓我放棄你，讓你對我有仇恨。他大男子主義嚴重，自私，專制，暴躁，動不動就罵人甚至動手。我像做賊一樣，任由他欺凌。屈辱越積越多，我覺得快要活不下去了，我主動提出了離婚。

我想帶你走，但他不允許，甚至警告我以后不準和你見面。沒辦法，只能聽他的。

我問道，那你怎么來到這么遠的地方工作？

媽媽痛苦的說道，是他不允許我在鄭州工作，讓我走的遠遠的，目的是不讓我去看你。來這里工作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我要支付你的全部生活費，這是你爸要求的。這里收入高，能供養(yǎng)你，我也高興，再說，離得遠，他也難以找上門騷擾我欺負我。

我說道：以前小時候，我說過幾次想見你，想找你，他都拒絕，罵你不是好女人，有了新歡，不管我們了。甚至警告我，不準我去找你，如果被他發(fā)現(xiàn)了，會打斷我的腿。我這次來是偷偷做了長久的準備，找了好多借口。

媽媽又說道：我是按照他的要求，按時按數(shù)寄錢給你，是打到他的銀行卡上。估計他在你身上沒花多少，每次去看你穿的衣服，我就能猜出來，大部分是他花在他的新家上了。有時候他會以各種借口跟我要錢，說你學費不夠了，學校組織活動了，等等。他要，我一般都會給他幾千，我不能給他留下虧待你的借口。我每年都會給他打兩三萬，估計給你花上一萬就不錯了。我給你看銀行轉(zhuǎn)賬記錄。

說完，媽媽給我看了給爸爸的手機轉(zhuǎn)賬記錄。媽媽確實為我支付了很多。可每次我花錢多點都是跟爸爸討要，都要有充分的理由，數(shù)量上也是盡量限制。

媽媽痛苦地說道：你剛才問，媽媽怎么有白發(fā)了，才四十多。我這十年是在痛苦思念中一天天熬過來的。特別是前些年，你還小，我總是放心不下，想你會缺少母愛，你爸爸也不怎么管你，沒有家長的陪伴，生活上你爺爺奶奶能否照顧周全，想你有沒有被壞孩子欺負，學習上有沒有困難。想到你就像一個孤兒一樣，我就心如刀絞。

媽媽低下頭，慢慢的說道，我在家里什么也不顧，蓬頭垢面的，吃飯也不在乎。睡不好就隨意睡，睡好了就吃點，然后學習，看資料，備課。只是去工作時才收拾一下自己。自己在家不出門，能堅持一個星期，所以你在門口等了我五天才見到我，是正常的。實在想你的時候就看看你的照片，寫一點文字，算是思念的寄托。

我說道，我小時候確實像野孩子一樣，東跑西顛，有過逃學，有段時間根本不想學習，被壞孩子欺負過，也和他們打過架，這些我都自己扛著。我知道你們不在我身邊，你們管不了，爺爺奶奶也沒能力教育我，幫助我。很多次沒人替我去開家長會，我感覺自己像個孤兒，沒人疼沒人愛。很小的時候，被爸爸教育的不想你，看到人家孩子家庭幸福，想到自己像沒有父母一樣，就覺得很空虛很孤獨。

我隨著媽媽的講解，看她偷偷給我拍的照片。拍的不很清楚，但很真實，從我很小的時候開始，每年都拍了一些背影照片。媽媽寫的文字，在一個厚厚的筆記本上，一篇一篇翻給我看，給我講解。媽媽把筆記本給了我，讓我有空再仔細看。

媽媽做的這些，我都看到了。我拉著媽媽的胳膊，側(cè)身抱了她一會，我們臉貼臉，親密幸福。

我輕聲說道：媽媽，對不起，我早該來看你了，都怪爸爸這個壞蛋。媽媽說道：你還沒長大，就有了自己的想法，千辛萬苦的來找我，看我，我很高興，也為你驕傲。我們在一起好好的過幾天吧。

來媽媽家的第一個晚上，我睡得很香很甜很踏實，夢見了小時候媽媽摟著我入睡。

深圳這個城市好大，好現(xiàn)代化，我心想，如果以后自己有能力來這里工作居住該多好，又在媽媽身邊。出去的時候，我們戴著草帽，戴著墨鏡，這樣即使和媽媽走在一起，一般熟人也認不出來。媽媽帶我去了中英街，給我介紹了香港和深圳的歷史。去了大梅沙海濱公園，在這里我這個內(nèi)陸孩子第一次看到了大海。去了梧桐山國家森林公園，登高望遠，周圍城市盡收眼底，海天一色，很是壯觀。在山頂上，媽媽第一次用胳膊攬著我在她的懷里，我依偎著她，我們陶醉在這壯美的景色里。

媽媽輕聲說道，你小的時候帶你逛過公園，這么多年也沒有陪你出來玩，實在是很對不起你。我說道，十年了，沒有父母的陪伴和關(guān)愛，我就像一棵孤獨的小樹，任由風吹雨打，自己一天天長大。看到人家孩子，有家，有父母，有溫暖，有父母去開家長會，很羨慕。時間久了，也習慣了。

媽媽說道，你大了，自己懂很多道理了，即使以后我們生活上不在一起，我們也要心靈上在一起，我會陪伴你長大。我說道，這里很好，比內(nèi)地好，我以后努力學習，爭取來這里讀書工作，天天陪伴你。

媽媽說，你現(xiàn)在還小，不要公開對抗你爸爸，我們用手機保持地下聯(lián)系。等幾年，你可以來這里或附近上大學，工作也可以在這里。這里比內(nèi)地發(fā)達、開放，機會也多。到那時，你爸爸也不敢打罵你了。如果有機會，這幾年，我們可以在國內(nèi)任何城市任何地點相聚，我們一起欣賞祖國的大好河山。我看著媽媽溫暖的眼光，慢慢靠緊媽媽，拉她的胳膊在我的懷里。

在深圳陪媽媽住了一周后，媽媽準備帶我回山東看看姥姥姥爺。媽媽說：我有兩年沒回去看他們了。聽你說她們腦子和身體都不太好，我是該回去看看了，也順便送你回家。我在外面上學，在外面工作，離親人距離遠了，感情上也疏遠了，這都不應(yīng)該。親人就要在一起，或者常見面，常聯(lián)系，否則就生分了。

我陪媽媽回了她的老家。媽媽一路給我講她上學的辛苦、她的努力。那時媽媽在縣城讀高中，一個月才回家一趟，周六回去，住一晚，拿點咸菜和糧食，第二天又回到學校。幾十公里的鄉(xiāng)村公路和石頭山路，走起來很累，要走四個小時。有時有同學結(jié)伴，有時只能自己走。好成績和老師父母的表揚，就是媽媽學習的動力。那時媽媽是年級前十名的好學生，是姥姥姥爺?shù)尿湴痢：髞肀话职执驂海吹靡诲X不值，媽媽就很壓抑，她從小在貧窮山區(qū)長大，也沒有那么憋屈過。媽媽說，再那樣過下去，她會變成瘋子的。

姥姥姥爺見了我們，高興的不得了，姥姥拉著媽媽的手，看了半天。姥姥說：小慧，你怎么不回來了，再不回來你就見不到我們了，你看你也老了，頭發(fā)白了許多。媽媽流著淚說道：娘，我錯了，我自己過得不好，心情也不好。我做夢經(jīng)常回到這個老家，以后我會經(jīng)常回來看你們。姥姥說：你的孩子你一直沒帶回來過，前段時間他自己找來的，我們都不認識他。一眨眼外孫這么大了。小峰，你長大了，以后有時間可以自己來這里住一住，陪陪我們。你們來了，有老有小，才像一個家。

媽媽帶我去了附近的鄰居家，鄰居們很高興，大家一起拉家常。我們還去了山上好多地方，媽媽講了她小時候和小朋友如何在山里玩，拾柴，割草，找山貨。我在城市長大，對山里這樣的環(huán)境和生活很喜歡，心里拿定主意，以后只要有條件，就常來這里住一住，這里有我的親人，有美麗的大自然。

媽媽送我到了去河南的火車站，我們擁抱著說再見。

后來一年，我心中有了努力的目標，認真學習，順利考取了當?shù)匾凰诲e的高中。暑假里，我和媽媽一起去了上海杭州游覽了一次。沒跟爸爸要錢，我沒跟他說，他也沒問我。

高中學習的前兩年，為了躲避爸爸，我和媽媽沒有再相聚，但和媽媽有很多文字語音交流，也會經(jīng)常偷偷打電話。高中第二年暑假，媽媽說很想我，說自己身體不太好，睡覺呼吸都不舒服。我視頻看了她，確實消瘦了很多。我感覺可能媽媽生病了，或者媽媽知道自己的病情，沒有明說。我急得沒有辦法。不能跟爸爸說，說了也不會讓我去。我只能撒謊了。跟同學和老師打好招呼，便去找媽媽。如果爸爸問起來，我只能說和同學一起在老師家補習功課。

兩年不見，再見到媽媽時，媽媽瘦了一圈，白發(fā)更多了，精神也很不好。媽媽深深地擁抱了我，說道：有你在身邊，心里就踏實。我和媽媽說：媽媽，你生病了，我來陪你住段時間，爸爸那邊我已備好了說辭。媽媽拉著我的手說道：兩年沒見，你長高了，再大一些，你就是男子漢了，我就不能擁抱你了。

媽媽給我看了病例，醫(yī)生的診斷是乳腺癌中期，還沒擴散。我后來查了資料，可能是抑郁和激素分泌失調(diào)引起。我對媽媽說，趕緊治療吧。媽媽說，想你來，就是想讓你陪我去醫(yī)院做手術(shù)，我自己一個人太孤單了。第二天，媽媽就約好了醫(yī)生和手術(shù)時間。我陪媽媽去了醫(yī)院，替媽媽辦好了各種手續(xù)，手術(shù)簽字也是我簽的。

我感覺自己長大了，有能力愛護和保護媽媽了。媽媽跟著我，很欣慰很高興的樣子，讓我心生憐愛。媽媽在床上，我就在一邊陪著，媽媽下地，我就扶著她。我覺得，孩子長大了，照顧媽媽是很偉大很嚴肅也是很自然的事。病房的病人家屬看著我忙前忙后，都對著媽媽說，你兒子真棒。

手術(shù)中，我在走廊上焦急地等著。過了很久，媽媽躺在手術(shù)床上，被推出了手術(shù)室。我喊著媽媽，可她還是昏迷中沒反應(yīng)，我陪醫(yī)生推著媽媽進了病房。幾個小時后，媽媽醒過來了，跟我說：有你陪著，心里踏實，即使以后遇到更嚴重的疾病，我也不怕了。我握著媽媽的手說道：媽媽，以后我會一直陪著你，再也不分開。

媽媽住院十天就出院回家了。陪媽媽又住了幾天，我就回到了鄭州。這次經(jīng)歷使我更堅定了以后要到媽媽身邊，陪媽媽生活。我和媽媽分別十多年，彼此都經(jīng)受了不該有的痛苦，以后應(yīng)該好好彌補。至于爸爸，他有自己的新家庭，對于他來說，我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還有一年就要高考了，我必須盡最大努力，考出好的成績，才有可能報考外地的學校。

回到爺爺奶奶身邊，他們沒有過多問我。還有一年的時間，想著學習上要更認真更努力一些。假期結(jié)束，快開學的時候，爸爸來了一次，看望我們。問起我的假期補課，我按照以前的假話解釋了，他也沒有多追問。爸爸說道：好好學習，爭取考上好大學，到時侯幫助我，也把你弟弟培養(yǎng)成才。

緊張的最后一年高中學習很快結(jié)束了，我的高考成績很好，報一般的985高校都沒問題。我將這個消息告訴了爸爸和媽媽，媽媽手機短信里建議我報考廣州福州廈門或深圳的大學，爸爸則說一定要報河南或附近省市的大學，這樣上學花費少，畢業(yè)后就在鄭州工作。我第一志愿偷偷報了廣州的一所醫(yī)科大學，并被錄取。

當爸爸知道這個消息時，和我大吵了一架。他吼叫著：為什么不聽我的話，去那么遠的地方？畢業(yè)后準備在南方工作嗎？以后你也幫不上我了。這么多年我供你上學，真是白費心血了。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就不管你了，你跟你媽媽要錢上學吧。我平靜地說道：你有新的家庭，有弟弟在身邊，我媽媽沒人照顧，他就我一個孩子，以后我離得她近點，照顧起來方便。

他痛苦的問道：你聯(lián)系上你媽媽了？見過她了？她這么多年都沒管過你，沒盡過撫養(yǎng)你的責任，你怎么還和她親？我看著爸爸，慢慢說道：我跟媽媽聯(lián)系上了，你們的情況我也清楚了。我想問你幾個問題，請你實在地告訴我：你和媽媽為什么離婚的？媽媽為什么要去那么遠的地方工作？她為什么這么多年不來看我？媽媽一年給我的撫養(yǎng)費有多少？爸爸吞吞吐吐地又重復了以前說過的話：你媽有了新歡，狠心拋棄我們，她幾乎沒給你撫養(yǎng)費，都是我養(yǎng)你供你上學的，等等。

我釋然了，沒再追問他什么。

我補充道：媽媽很孤單，生重病了，我放心不下，必須去她身邊。以后幫助弟弟的事情，還有對你的贍養(yǎng)義務(wù)，等我有能力了，這些都沒問題，你放心就是。父親痛苦地低下了頭，輕聲說道：那我以后不管你了，你好自為之吧，咱倆的緣分也就到頭了。

最后，我也輕輕的說道：你給我的生活費學費，都是媽媽打給你的，媽媽給了你多少，你應(yīng)該很清楚。是你不讓我找媽媽，是我自己找到了媽媽。這十幾年我就像孤兒一樣，是爺爺奶奶陪我長大的。一切都過去了，也不想抱怨你們倆。我現(xiàn)在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我會自食其力活下去，也會努力完成學業(yè)。

在家逗留了幾天，告別了爺爺奶奶，我簡單收拾了行李，踏上了去往南方的列車，去找我的媽媽，陪伴她，去完成我的醫(yī)生夢。

初稿2024.10.17，修改2025.6.6，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