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一會兒，外面的聲響漸漸平息了。

年長浪人目光陰沉，握緊刀柄“娘的，這事是不能善了了。”

林德昭不由得在心里感嘆這李懷章行動還挺快的，這么快就帶人圍過來了。他環顧四周，看著劍拔弩張的兩派浪人，突然提高聲音道“諸位！”

破廟內頓時一靜，所有人都轉頭看向他。

“眼下被圍，”林德昭目光掃過每一張臉，“咱們是不是先把矛盾放一放，出去會會他們？”

廟內陷入短暫的沉默。一名年輕浪人冷笑道：“怎么？現在知道怕了？想讓我們給你當擋箭牌？”

“放屁！”另一派立即有人反駁，“要不是你們這群軟蛋告密，伊張廳的人怎么會找到這兒來？”

眼看又要吵起來，年長浪人猛地將刀鞘往地上一杵：“都他娘的閉嘴！”他轉向林德昭，眼中精光閃爍，“小子，你這話倒是在理。不過...”他話鋒一轉，“出去之后，誰打頭陣？”

林德昭微微一笑“我來就行。”

這個回答顯然出乎所有人意料。年長浪人瞇起眼睛“哦？”

“哥！”林德銘急得直拽他袖子。

林德昭輕輕拍了拍林德銘的手腕，示意他別擔心。他轉向年長浪人，目光沉穩，“可否借脅差一用？”

年長浪人瞇起眼睛打量他片刻，突然咧嘴一笑，露出幾顆泛黃的牙齒“有意思。”他解下腰間那把略短的脅差遞給林德昭，刀鞘上纏著的舊布條已經泛黑。

林德昭接過脅差，使勁的握了一下刀鞘像是給自己鼓勁一樣。他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廟內眾人.

“走了。”

兩個字擲地有聲。他轉身推開搖搖欲墜的廟門，陽光如瀑般傾瀉而入，在他腳下投出一道狹長的影子。身后立刻響起雜亂的腳步聲-原本對峙的兩撥人，同一時間跟了上來。

廟外空地上，二十多名身著甲胄的武士正嚴陣以待。陽光在冰冷的鐵甲上折射出刺目的寒光，為首的武士抬起手，二十余張長弓同時拉滿，箭尖直指廟門。

林德昭的腳步在門檻處微微一頓。他身后的浪人們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門口的這些不是尋常武士，而是田長信麾下最精銳的旗衛。

“諸位可是奉李懷章城守的命令來此？”林德昭半個身子躲在廟門后朝對面喊道。

對面無人應答，只有鐵甲摩擦的細微聲響。二十余名旗衛如同雕塑般靜立，面甲下的眼睛在陰影中閃著冷光。

林德昭心里一沉。這不對勁啊，李懷章什么時候跟田長信關系這么好了，竟能調動田家的旗衛？他悄悄將脅差推出鞘半寸，冰涼的刀身讓他冷靜了幾分。

林德昭又繼續說道：“我是奉李懷章城守的命令......”他故意提高聲調，同時用余光掃視旗衛們的反應，“來此清點三川舊部的名冊。”

忽然一陣熟悉的聲音傳來“你倒是什么都敢說。”

旗衛們整齊地讓開一條路，一位身形修長的女子從后方緩步走出。她身著墨藍色勁裝，腰間懸著一柄木扇，發髻上只簪著一支青玉簪子，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光澤。

“阿......市，怎么會是她？”林德昭瞳孔微縮，脅差在手中不自覺地轉了個角度。

他心口驟然一緊，一瞬竟沒能立刻出聲。

是她。真的是她。那個曾在米鋪前勸他退步的女子，如今卻站在圍廟的最前方，身后還站著伊張廳最精銳的旗衛。

林德昭忽然有種說不出的錯位感，像是昨日還在與他言笑間點破陷阱的人，今日便成了陷阱本身。

她的眼神依舊，那雙清冷的眼沒有任何波瀾，可越是這樣，他越感到一種無法言喻的壓迫，那不是敵意，而是她從未把他當“對手”看待的平靜。

林德昭下意識握緊了刀，卻遲遲沒有抽出。他忽然意識到，她一直在看，而他一直在被看穿。

阿市走至空地中央便不再前行，就那么站定了。晨光斜灑在她肩頭，墨藍的勁裝泛起微光，鬢邊幾縷碎發被風輕輕拂起，她眼神不動，只靜靜地望著林德昭。

林德昭咬了咬后槽牙，心中暗道：“看來不上是不行了。”他回頭掃了一眼廟中眾人，壓低聲音對那名年長浪人說道：“我出去看看，要是情況不對，我就劫持那個女的，你們趕緊想辦法跑。”

廟中眾人聞言神色微變，似在斟酌林德昭的真正打算。年長浪人眉頭一緊，壓低嗓音：“這里沒有后門，要是出事了，誰也跑不掉。”

“這樣嗎？”林德昭回頭看了一眼年長浪人，“希望她的價值能換咱們幾個出去吧。”

他把脅差橫插在腰間，輕輕拍了拍衣襟，似乎是在撫平一身塵土，又似是在讓自己的心跳平穩下來。

“哥......”林德銘輕聲喚道，腳下已悄悄挪動了半步，顯然想一同走出去。

林德昭察覺了，側頭用一個眼神制止了他。

林德昭沒有再說話，只轉身大步邁出廟門。

腳步踏出廟門的那一刻，他的肩背下意識繃緊，耳中風聲、甲胄摩擦聲、遠處鳥鳴、草叢細響，全都變得格外清晰。他知道，任何一個細節的異常，都可能是刀出鞘、箭上弦的信號。

可阿市沒有動。

旗衛沒有動。

她只是微微偏頭看了他一眼，神情平靜，卻沒有笑意。

林德昭停在離她三步的位置。

“好巧。”他不輕不重地來了一句，聲音溫淡，聽不出情緒。

阿市似乎沒料到他會冒出這么一句，無端多出一絲日常的味道。她輕嗤了一聲，嘴角微揚，“難道你就會這么一句？”

“那我讓你把我們都放了，你會答應嗎？”林德昭反唇相譏。

阿市聞言，挑了挑眉，嘴角似笑非笑：“那我能獲得什么呢？”

她的語氣聽似平靜，實則暗藏鋒刃。

林德昭微微瞇起了眼，看著她：“你想要什么？”

“做實李懷章叛變”阿市向前走了一步，腳下落地無聲，語氣卻如一石擊水，掀起層層漣漪。

林德昭微怔，眉頭輕輕皺起，“你這是......打算借我之手？”

“你想活，我想動。”阿市語氣平靜，眼神卻極為清明，“不沖突。”

“我手里能放的東西不多。”阿市頓了頓，繼續說道，“但若你能送出一樣”

“證據？”林德昭接道。

“或動靜。”阿市輕輕一笑，“有時候，一場‘看起來像’的事，就足夠了。”

林德昭低下頭，沉思片刻，緩緩道：“你想讓他看起來像是聯絡加斐廳，意圖自立？”

“你們難道不就是來做這件事的嗎？”阿市眼神淡然。

“前幾日，廳守大人收到了一封李懷章的信，上面說他要投靠加斐廳。”

阿市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輕笑了一聲，語氣里滿是嘲弄，“你們也是夠無聊的，用這么低端的手段。”

林德昭眉頭一挑，卻沒有立即反駁，只是淡淡回了一句：“那你們倒是信了。”

阿市笑容一滯，目光微凝。

林德昭看著她，慢條斯理地說道：“這世上從來不是‘誰的手段高明’能贏，而是誰先讓對方不得不信。”

“你知道那信是假的，我知道那信是假的，”他頓了頓，緩緩道：“可你們的‘廳守大人’，愿不愿意假裝不知道呢？”

阿市瞇起眼睛，盯著他看了幾息，忽而笑了：“你倒是把人心摸得清。”

她收起那點若有若無的笑意，語調微沉，接著道：“盡快把這件事做實，別想耍什么小聰明-你們的蔣大人......正在我那里做客。”

林德昭臉上的笑意頓時淡了幾分，眼神一沉。

“連唐國的通好使你們都敢抓？”他聲音不高，卻像石子砸進水底，激不起波瀾，卻壓得人胸口一緊。

“通好使？”阿市緩緩道，“他可沒承認有官方身份。”

“什么？”

“他說他是以私人身份來訪。”

林德昭聽到這里，眼神徹底冷了下來。他明白，阿市不是在虛張聲勢，蔣師仁若真在她手里，哪怕“做客”兩個字再好聽，本質也是扣押。

林德昭望著她，眼中情緒翻涌，卻最終只回了一句：“我會把這件事做得漂亮。但你得答應我，在這之前，不動他。”

阿市點點頭：“我可以答應。但你若出手慢了，或者搞砸了，那就別怪我了。”

林德昭深吸一口氣，重重點了點頭。

“兩日之內告訴我詳細的計劃，去城第一次見面的那個米店找我。”言罷，阿市轉身離去。她的腳步依很穩，帶著一種“話已至此，刀亦入鞘”的干脆。

林德昭站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一點點融入晨光與甲衛的身影中。直到最后一縷墨藍從視線中消失，他才緩緩吐出一口氣。

與此同時，阿市走到小道盡頭，剛從視線中轉出，為首的旗衛快步上前，小聲道：

“小姐，主公大人是讓咱們來監督分田的，今天這件事咱們是不是先跟主公大人匯報一下的好？”

阿市腳步微頓，轉頭看了那人一眼，眼神不怒，卻透著點涼。

那名武士立刻低下頭，不敢與她對視，身軀下意識一繃，像是生怕再多看她一眼就被誤解為冒犯。

“只要做實了他李懷章有異心，我就不信他手下的人都愿意跟著他走。”

她語氣不重，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隨后又淡淡補了一句

“當斷不斷，必受其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