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問過,陳大老爺還毫無隱瞞地告訴他,大紅色的布料沾上堿水就會褪色。
但這布是皇上所賜,還是貢品,損壞御賜物品,可是藐視皇權的大罪,他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哪里敢讓它有半點閃失?更別說沾水了,何以能沾上堿水?
要不是皇帝發了話,說什么“此緞做成嫁衣甚美”,就算褪了色他裝在箱子里供起來別人也看不到,以后再想辦法悄悄補救就是,哪至于像眼下這般愁得胡子都要掉光了。
“這衣服褪色之后拿去重新染過色,原本好好的,不想拿回去沒幾天便又褪色了。”張大老爺補充道。
想到此他就覺得肉疼,染坊說這紅色只有在冬天才能染成,為此他花了好幾百貫購置冰塊,結果染好沒管到半個月,又恢復原樣,幾百貫全打了水漂。
這都還在其次,這緞子的問題才真是火燒眉毛了,為此他還讓女兒裝病推遲了婚期,已經有不少流言傳出來,親家那邊也頗有微詞。
總不能一直裝病下去。
這問題不解決,刀便一直懸在腦袋上。
張大老爺簡直愁得眉毛打結,難道真的要往京城遞信?可萬一傳出什么風聲到皇上耳朵里……
還有譚世良那個老匹夫——
他深吸一口氣,不敢再想下去,見謝云昭擰眉深思,也不抱什么希望了,神色郁郁地端茶送客。
茶盞剛端到手上,就聽面前的少女再次開口:“這衣服重新染色后,拿回去多久發現的褪色?”
張大老爺手一頓,眼中微微燃起光亮,忙道:“大概十來天,不到半個月。”
謝云昭點點頭,又問:“這衣服是否和香料放在一處?”
香料?
張大老爺一愣:“這其中有什么說頭?”
時下王公貴族世家名門多講究風雅,這香必然少不了的,室內燃香,衣物熏香,出門佩戴香囊,有些人家還會辦品香會,以香會友。
他女兒就是個極愛香的,成天便搗鼓各種香。
這緞子是給女兒做嫁衣的,自然也交由女兒保管著。
大夏習俗,女子出嫁都要親手繡嫁衣,以示對婚姻的尊重,祈愿未來生活美滿,他們這樣的人家,自然不需要女兒親力親為,戳兩針是個意思,其他都有繡娘來。
但這匹緞子貴重,馬虎不得,所以制作嫁衣的地方也安排在女兒房中,專門找人看著,以防有人動手腳,誰曾想這嫁衣做著做著褪色了,卻查不出任何原因。
眼下讓他更沒想到的是,這問題竟然出在香上面嗎?
“大紅色一般由紅花染成,而紅花最忌沉香和麝香,如果將紅花染成的衣服和這些香料放在一起,只需旬月之間,衣服就會褪色。”謝云昭解釋道。
這是她曾經在資料記載中看到的,原本并不能十分確定,但看張大老爺這神色,似乎是差不離了。
張大老爺神情復雜,似乎恍然,又有些激動,如釋重負中還帶著些許惱意,看向謝云昭時又全然收斂了情緒,只留下幾分恰到好處的感激:“多謝小娘子幫在下解惑。”
他朝門外喊道:“文興。”
門外的隨從應聲進來。
“取一百兩銀票。”
文興神情驚訝,看了謝云昭和宋蓮二人一眼,從懷中取出錢袋,拿出一張銀票遞給張大老爺。
張大老爺將銀票推給另一邊的謝云昭:“這是一點心意,待我回家查明事情原委,若果真如娘子所言,還有重謝。”
謝云昭有些感嘆,不愧是長靈張氏,出手就是一百兩,她沒有推辭,她現在窮困潦倒成這樣,再清高就不合適了。
見她收錢收得毫不猶豫,張大老爺微微一笑,說道:“今日的事,還望二位娘子能夠守口如瓶。”
謝云昭表示理解:“張老爺放心。”
張大老爺心下急切,想要回家驗證這香的事情,說完便起身告辭,腳步匆匆出了門去。
文興則稍稍停留,問清楚兩人的姓名來歷后方才緊跟著離開。
包廂里就剩下謝云昭和宋蓮兩人,宋蓮問道:“現在咱們去哪兒?回家嗎?”
謝云昭正在喝茶,她指了指宋蓮的茶杯:“別浪費,咱先歇會兒,我好好想想。”
“你不是想開染坊?”宋蓮一邊端起茶盞一邊問:“這些錢夠了嗎?”
謝云昭放下杯子,滿足地嘆了口氣,好久沒有喝過此等好茶了。
所謂由奢入儉難,她今日也算深刻體會了。
“如果是租一個店面,單純開染坊,不考慮后續經營情況,那大概是夠用的。”
若說之前考慮賺錢是被動而為,只是為了把債還上,過平靜安然的生活,那現在,則是有了更清晰明確的目標——
她要取代陳家染坊,成為長靈縣第一染坊!
去他的平靜安然,過不了一點兒。
宋蓮見她整個人都煥發出光彩來,眉梢一揚:“你有想法了?”
謝云昭點點頭:“有了些章程,走吧,我回去琢磨琢磨再說。”
……
安平坊,張家。
張大老爺匆匆進了家門,直奔女兒的明霞院。
“見過大老爺。”
進了院子,一眾丫鬟們屈身行禮。
張大老爺問道:“三娘呢?”
“聽老爺您的吩咐,在屋里躺著呢。”張三娘的貼身丫鬟春梅輕聲道。
張大老爺一擺手:“行了,讓她不用裝了,趕緊起來,我有事問她。”
春梅應是,轉身進臥房傳話。
張大老爺則邁進花廳,一進去,險些被撲面而來的香氣熏得一跟頭。
張三娘進到花廳時,見到的就是臉色漆黑的父親。
“你這又是搞的什么花頭!”張大老爺皺眉指著花廳角落的博山香爐。
張三娘不懂父親為何發火,委屈道:“聽聞陳家娘子個個都是香道高手,女兒想做些新奇又好聞的香,到時候送予她們做禮物,也好和她們拉近些關系,女兒在陳家的日子也能好過些。”
陳家是張三娘的婆家,施州陳氏。
張大老爺知道因為讓女兒裝病的事情,陳家那邊跑了好幾趟,明里暗里打聽女兒的病癥,還專門帶著大夫過來,大夫倒是被他攔下了,但也因此傳出了許多不好聽的聲音,帶連著陳家那邊對這門婚事態度也曖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