騾車停在青陽村的時候,已經過了申時。
村民們下了車,各自回家。
宋蘭走在謝云昭身旁,時不時轉頭看她,欲言又止。
“姨母想問什么直接問便是。”謝云昭說。
宋蘭卻不知道該怎么開口,今天一天她幾乎都處在渾噩之中,到現在腦子還是懵的。
先是丟了活計,再是謝云昭告訴她做槐花餅可以賺錢,然后又在布行里和人起了沖突,最后謝云昭幾句話就讓掌柜賠了一匹布,張家娘子賠了一個金鐲子,就這樣稀里糊涂回了家。
她其實有很多問題想問,但想到宋蓮的提醒,她還是將這些問題都咽了回去。
“聽說張家二爺在朝中做大官呢。”宋蘭說起自己最擔心的事情:“你將咱們的名字和住址都告訴了那張家娘子,萬一張家來找麻煩怎么辦?”
她雖然不知道張家二爺在朝中做的什么官,但就是個縣官她們這些平民百姓也得罪不起,更別說還在京城為官。
她聽到那小娘子出身長靈張氏的時候,腿都是抖的,只是為了不給謝云昭拖后腿,所以強行忍住了。
謝云昭卻看著她一笑:“我自報家門不是說給張六娘子聽的。”
宋蘭不由愣住,有些糊涂了:“那是說給誰?”
“當然是說給瑞和布行里的客人們。”謝云昭歪著頭道,笑容燦燦:“我們若只是個無名小卒,那張家碾死我們輕而易舉,反正也沒人知道,但我自報家門,布行那么多人都聽到了,也知道我們和張家六娘子有過節,我們出了事,第一個被懷疑的就會是張家。”
宋蘭似懂非懂,但是張家都做那么大的官了,還會在意這些嗎?
在她的思想里,當官的打死人都是常有的事,根本不會受到什么懲罰,頂多換個地方當官而已。
“千里之堤,潰于蟻穴,官越大,顧忌越多,越是小心謹慎。”謝云昭說道。
更何況還有個死死盯著你的政敵。
她對朝政了解不多,但中書侍郎張隨與樞密使譚世良之間的爭斗,她卻是知道的。
以張隨為首的主和派和以譚世良為首的主戰派在朝中爭得你死我活,偏偏皇帝還是個耳根子軟的墻頭草。
最近因為和北狄議和的事情,張隨一派占了上風,譚世良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很多事情當皇帝不在意的時候,或許是小事,而一旦有了需要,就會成為被攻訐的把柄,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這個道理就算張六娘不知道,她的家里人也會讓她知道的。
當然,這些事情就不用告訴宋蘭了。
謝云昭只能換個方式安慰:“那張六娘子今日明顯是在何處受了氣,所以才遷怒你我,等她冷靜了會想明白的,咱們不用過于擔心,張家何等人家,教出來的孩子再怎么樣也不至于狹隘到如此地步。”
宋蘭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兩人一路到家,屋頂正炊煙裊裊。
宋蘭將包好的布鎖進柜子里,緩了緩心跳,這才轉身出去。
今日的晚飯,是顧婉和宋竹一起做的。
一盤涼拌黃瓜,一盤炒茄子,一碗蒸蛋,外加一盆菌菇湯。
手藝不如宋蘭,味道尚可。
吃飯間,宋蓮說宋竹的牛棚沒法兒住了,本來就又潮又四處漏風,想著修補修補勉強將就一下,結果直接修塌了。
所以估計只能讓他在顧元瑾兩兄弟屋子里拼一張床了。
已經挨過一頓揍的宋竹不敢說話,低頭扒飯。
宋蘭便也說了自己被繡云閣辭退的事情,當然,也是主要說給宋竹聽的。
要說她這個弟弟,原本也是個老實孩子,干活勤快肯吃苦,二十出頭的時候娶了媳婦,便折騰著做了點小生意,開了個雜貨鋪子,也掙了些錢。
不料天有不測,媳婦生孩子難產,一尸兩命,他把自己關在房里整整三天,從此以后就一蹶不振,不是喝酒就是游手好閑到處湊熱鬧。
后來不知道從哪里認識的狐朋狗友,拉著他進了賭場,染上了賭癮,鋪子盤了出去,房子賣了,地賣了,全還了賭債。
還被那些朋友攛掇著借高利貸去賭。
宋蘭管不住他,又不能不管他,要不是宋蓮回來,還有謝云昭,她真不敢想眼下會是什么光景。
欠下這一屁股債,總要叫宋竹知道些好歹,別再跟著那群狐朋狗友瞎混。
“狗屁朋友,那就是賭坊的托,故意跟他交好引著他去賭,偏這豬腦子看不出來,還把人當兄弟處。”宋蓮狠狠翻了宋竹一個白眼。
想到今日又來找他出去玩而被宋蓮揍得鬼哭狼嚎的兩個“兄弟”,宋竹干笑一聲,立刻指天發誓:“我真不會去了,姐,我以后定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叫你們為我操心。”
宋蓮呵呵冷笑:“你倒是敢邁進賭坊一步試試。”
她有的是力氣和手段。
宋竹連連保證,宋蓮這才放過他。
宋蘭看著眼前這一幕,眼眶不自覺微微發紅,只覺得怎么都看不夠。
日子會越過越好的,她想。
吃過了飯,宋竹老老實實去刷碗。
趁著天還沒黑,顧元瑾進屋讀書,顧元祺去練大字,顧婉拿起繡棚練習宋蘭昨日教她的針法。
謝云昭則和宋蓮兩人說起做槐花餅的事情。
“這槐花餅真能賣錢?”宋蘭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當然。”謝云昭很自信,“槐花可染黃,可染綠,運用多種染色方法還可以染其他的顏色,是染坊里很常用的染料。”
“槐花花期只有一兩個月,所以為了能夠長久保存,需要將它做成餅,這樣就可以隨時取用了。”
她抬頭看頭頂的槐花:“現在正是花期,想必染坊會大量購入。”
宋蓮點點頭,她不懂這些事情,但她知道聽小郡主的準沒錯。
或許是因為聽王爺夸女兒夸多了,導致她對謝云昭有著迷之自信。
“怪不得你要去布行和染坊。”宋蘭恍然,有些驚奇:“我先前都不知道槐花原來可以用來染色。”
謝云昭抬頭看了看燦爛的夜空,嘴角浮現笑意:“明日應該是個好天氣,槐花餅能當日采摘當日曬干最好,咱們早點起來。”
“明天不用做很多,先做一些拿去給染坊看過后再做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