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金籠囚雀**
“嗅藥人”三個字,如同冰冷的鐐銬,重重鎖在林芷的頸項上。陸沉舟丟下這句不容置疑的命令和那抹淬毒般的冷笑后,便如同來時一般,裹挾著玄色大氅的寒風,悄無聲息地消失在落梅軒的沉沉夜色里。只留下屋內刺鼻的血腥味、冰冷的炭灰,和癱軟在地、如同被抽去魂魄的林芷。
腕骨依舊殘留著被捏碎的劇痛,頸側的傷口在寒意中突突跳動,丹田深處那股名為“跗骨”的寒毒,因陸沉舟霸道內息的沖擊而蠢蠢欲動,帶來陣陣蝕骨的冰冷絞痛。更深的寒意來自心底。嗅藥人…好聽的名頭,不過是人形試毒的牲口,是游走在劇毒邊緣、隨時可能被拋棄的棋子。陸沉舟的“信任”,比那緊貼頸側的刀鋒更加致命。
破曉的微光艱難地穿透破窗紙,給這冰窟般的屋子帶來一絲慘淡的光明。林芷掙扎著爬起,用冷水胡亂擦去臉上的血污和冷汗,換上一件還算干凈的舊衣。她必須活下去,為了父親,為了那渺茫的希望。小蟬依舊昏睡,臉色蒼白,但呼吸平穩了許多。林芷替她掖好被角,指尖觸碰到那孩子袖中藏匿的、冰冷的箭頭輪廓,心頭又是一緊。
就在這時,落梅軒那扇破門再次被推開,沒有叩門聲。墨羽如同融入陰影的鬼魅,悄無聲息地立在門口,依舊是那身冷硬的玄衣,依舊是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只有那雙眼睛,比昨夜少了幾分純粹的殺意,多了幾分深沉的審視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
“王爺令。”他聲音平板無波,丟過來一個巴掌大小、觸手冰涼沉重的烏金木盒。盒子沒有任何紋飾,通體漆黑,只在鎖扣處鑲嵌著一顆細小的、暗紅色的寶石,如同凝固的血滴。“隨我去藥庫,辨此盒中之物。”命令簡潔,不容置疑。
烏金木盒入手沉重,散發著一股極其特殊的、混合著沉水香和某種奇異金屬的冰冷氣息。林芷的心沉了下去。試毒…這么快就開始了?盒中之物,是藥?是毒?還是…更可怕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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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百毒噬心**
再次踏入那座青石壘砌、如同巨獸蟄伏的藥庫,心境已截然不同。白日里,庫房內依舊光線昏暗,只有高處幾個狹小的氣窗透入慘淡的天光,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濃烈駁雜的藥味撲面而來,比夜晚更加清晰可辨,無數種草木的辛香、苦澀、甘甜、腥臊氣息交織成一張無形的巨網。
墨羽如同沉默的影子,將她帶到藥庫中央一張積滿灰塵的長木桌前。桌上空無一物,只有那個烏金木盒,在昏暗中散發著幽冷的光澤。他退后一步,抱臂而立,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牢牢鎖定林芷的每一個細微動作和表情。
“開盒。辨。”兩個字,如同冰冷的鐵塊砸落。
林芷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悸動和丹田處隱隱的絞痛。靈嗅異能是她此刻唯一的依仗,也是懸在頭頂的利劍。她伸出依舊微微顫抖的手指,按向那顆暗紅色的寶石鎖扣。
“咔噠。”一聲輕響,機括彈開。一股難以形容的、極其復雜猛烈的氣息,如同被囚禁了千百年的兇獸,瞬間從盒縫中狂涌而出!那氣息并非單一,而是由數十種、甚至上百種氣味猛烈地混合、沖撞、撕咬在一起!
辛辣如烈火燎原!腥臭如腐肉堆積!甘甜如蜜糖裹砒霜!酸澀如陳年毒血!更有無數種草木的怪誕氣息瘋狂交織!這百種氣味并非靜止,它們如同活物般在狹小的盒內空間里激烈地爭斗、吞噬、融合,形成一股狂暴的、足以摧毀常人神智的恐怖氣浪!
“呃啊!”林芷只覺得大腦如同被無數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劇烈的、撕裂般的痛楚瞬間席卷了所有感官!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亂冒,身體不受控制地踉蹌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墻上!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間浸透衣衫!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沒有痛呼出聲,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開來。
墨羽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按在刀柄上的手指微微收緊,眼神銳利如鷹。但他沒有動,只是更冷厲地注視著。
林芷強忍著幾乎要炸裂頭顱的劇痛,強迫自己睜大眼睛,死死盯著那打開的烏金木盒!盒內并非預想中的藥材或毒粉,而是…**一團緩慢蠕動、色澤詭異斑斕的粘稠膠質!**那膠質如同活物,表面不斷鼓起又塌陷的氣泡,每一次破裂,都釋放出更加濃郁、更加混亂刺鼻的百毒氣息!赤紅、靛藍、墨綠、慘白…各種顏色在其中瘋狂流轉、吞噬、變幻,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詭異光澤!
**百毒噬心膠!**一個只在父親遺留的、記載天下奇毒異物的殘破手札中驚鴻一瞥的名字,帶著無邊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林芷的心神!此物非天生,乃是以百種劇毒之物為基,輔以秘法熬煉融合而成!其氣蘊劇毒混亂,常人嗅之輕則癲狂,重則斃命!其膠質更是觸之即腐,沾膚蝕骨!這根本不是什么試藥,這是要她命的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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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靈犀破障**
頭顱的劇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沖擊著意志的堤壩,丹田的跗骨寒毒也因這恐怖的毒氣刺激而躁動加劇,冰寒與混亂的劇痛內外交煎,幾乎要將林芷徹底撕裂!她靠著冰冷的石墻,身體因劇痛而無法控制地痙攣,視線開始模糊。
不行!不能倒下!倒下就是死!父親還在等她!陸沉舟在看著!墨羽的刀在等著!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對生的極度渴望和不甘,如同最后的薪火,在她即將熄滅的意識中猛烈燃燒起來!她猛地一咬舌尖,劇烈的刺痛帶來剎那的清明!
**靈嗅!對!靈嗅!**異能不是詛咒,是武器!混亂…那就梳理混亂!狂暴…那就解析狂暴!她不再試圖抗拒那百毒混合的恐怖氣息洪流,反而在劇痛中,將全部殘存的心神和意志,孤注一擲地沉入靈嗅的感知之中!
她不再將這百種氣息視為一個整體,而是強迫自己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刻刀,狠狠地切入那混亂狂暴的氣味風暴中心!分離!解析!溯源!
辛辣主調…赤陽果粉過量!腥臭核心…腐心草汁液!甘甜基底…七步蛇涎混蜜!酸澀主脈…百年尸菌孢子!還有…蝕骨寒的苦杏仁味!焚血草的燥熱!甚至…七星海棠那縷清冽的生機!無數種或熟悉、或陌生的劇毒氣息,如同被剝開的洋蔥,一層層在她強大的意志和瀕死爆發的靈嗅能力下,被強行分離、辨認!
每一種毒的氣息、比例、相互作用的烈度…都在她痛苦到極致、卻又清晰到恐怖的感知中逐漸顯現輪廓!混亂的洪流中,絲絲縷縷的規律開始浮現!
她的身體依舊在劇烈顫抖,冷汗浸透重衫,臉色慘白如鬼,但那雙因劇痛而布滿血絲的眼睛,卻亮得驚人,死死地盯著盒中那團蠕動的斑斕毒膠,如同盯著一個被拆解的獵物!
“赤陽果粉…三成…過燥…引焚血草反噬…”
“腐心草汁…兩成半…腥臭掩…掩蓋了…三線蛇的麻痹毒…”
“七星海棠…一絲…被…被尸菌孢子…污染…效用逆轉…成劇毒引子…”
林芷的聲音嘶啞破碎,斷斷續續,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染血的喉嚨里摳出來,帶著劇痛和專注的顫音。她不是在陳述,更像是在死亡邊緣進行著最精密的推演!她甚至伸出顫抖的手指,虛點著那團毒膠中顏色變幻最劇烈的幾處,點出其核心毒性的沖突點!
墨羽冰冷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現了真正意義上的震動!他緊握刀柄的手不知不覺松開了幾分,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在劇毒氣息沖擊下搖搖欲墜、卻如同風暴中心礁石般頑強解析著劇毒的女人。她說的…竟與王爺秘密掌握的部分毒方殘篇,隱隱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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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驚瀾驟起**
就在林芷的靈嗅解析到最關鍵處,幾乎要觸及那百毒噬心膠最核心的幾種隱毒平衡點時!
“砰——!”
藥庫那扇厚重的黑沉木門,被人從外面用極其粗暴的力量猛地撞開!刺眼的日光瞬間涌入昏暗的庫房,在地上投下長長的、扭曲的光影!
“喲!好熱鬧啊!”一個嬌媚中帶著刻薄尖利的女聲,如同淬毒的銀針,狠狠刺破了庫房內緊繃的死寂!
柳如煙!她穿著一身艷麗的桃紅遍地金長裙,云鬢高聳,珠翠環繞,在一群氣勢洶洶的仆婦(周嬤嬤赫然在列)簇擁下,如同斗勝的孔雀般闖了進來!她臉上掛著夸張的驚訝和惡毒的笑意,目光如同毒蛇般掃過狼狽不堪、搖搖欲墜的林芷,又掃過桌上那打開的烏金木盒和其中詭異蠕動的毒膠,最后落在陰影中臉色驟然冰寒的墨羽身上。
“墨侍衛也在呢?”柳如煙扭著腰肢走近,目光卻死死釘在林芷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嫉恨和殺意,“我說這晦氣的落梅軒怎么一大早就不見人影,原來是跑到這藥庫里…私會情郎來了?”她刻意拖長了“私會情郎”四個字,聲音甜膩得令人作嘔。
“王妃娘娘慎言!”墨羽一步踏出,擋在林芷身前,聲音冰冷如刀,周身散發出凜冽的殺氣,“屬下奉王爺之命,帶林…帶王妃辨識藥材!”
“辨識藥材?”柳如煙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夸張地用帕子掩住紅唇,咯咯嬌笑起來,笑聲卻淬滿了毒液,“辨到臉色慘白、冷汗直流、衣衫不整?辨到要靠墨侍衛這般…貼身護衛?”她目光掃過林芷頸側被汗水浸透、隱約透出金瘡藥痕跡的衣領,眼中惡意更盛。
她猛地收起笑容,臉色瞬間變得猙獰,纖纖玉指直指桌上那盒詭異的百毒膠:“還有這!這烏金盒里的東西!本妃認得!這是王爺珍藏的秘藥‘百珍凝玉膏’!最是滋補養顏!你這賤婢!竟敢趁王爺病重,伙同墨羽,偷盜王爺秘藥!還想用這污穢的借口搪塞?!”
“周嬤嬤!李管家!”柳如煙厲聲尖喝,“給我把這偷藥的賤婢拿下!還有墨羽!包庇同黨,一并拿下!送去刑房!本妃倒要看看,是你們的骨頭硬,還是刑房的烙鐵硬!”
周嬤嬤和李管家眼中頓時爆發出兇光,帶著一群如狼似虎的健仆,獰笑著就要撲上!
墨羽長刀瞬間出鞘半寸!寒光凜冽!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我看誰敢!”他低吼,如同護崽的兇獸!
藥庫內,氣氛瞬間劍拔弩張!柳如煙帶來的仆役仗著人多勢眾,墨羽一人一刀氣勢如虹,雙方對峙,一觸即發!
而就在這混亂的、殺機四溢的瞬間!因柳如煙撞門帶入的氣流劇烈擾動,桌上那烏金木盒中,那團原本就處于狂暴平衡邊緣的百毒噬心膠,猛地劇烈翻騰起來!其中一個靛藍色的氣泡驟然脹大到極限,“啵”地一聲破裂!
一股極其濃郁、帶著刺鼻腥甜的靛藍色氣霧,如同毒蛇吐信,猛地噴濺而出!而噴射的方向,不偏不倚,正對著被仆婦推搡著、踉蹌前撲的柳如煙那張因驚怒和嫉恨而扭曲的艷麗臉龐!
**“啊——!我的臉!!!”**柳如煙發出一聲凄厲到變調的、不似人聲的慘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