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不長，盡頭拐角處，一棟老舊公寓樓的側(cè)門安靜地立著。星云掏出鑰匙，金屬在寂靜中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推開那扇略顯沉重的鐵門，樓道里熟悉的、混合著淡淡灰塵和舊木頭的氣息撲面而來。

“家”在五樓。一個不大不小的空間，被星云收拾得異常整潔。米色的窗簾半拉著，過濾掉窗外陰沉的天空，透進(jìn)一片柔和的光。客廳里最顯眼的是一張寬大舒適的米白色布藝沙發(fā)，上面隨意搭著一條愛莉希雅最喜歡的、綴滿星星圖案的毛絨毯子。沙發(fā)對面，一面占據(jù)了整堵墻的巨大書柜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除了厚重的典籍，還夾雜著不少色彩鮮艷的漫畫書和造型奇特的玩偶，那是屬于愛莉希雅的領(lǐng)地。

“終于——回來啦！”愛莉希雅歡呼一聲，像掙脫了束縛的鳥兒，飛快地甩掉腳上沾著泥點(diǎn)的靴子，赤著腳丫，輕盈地在地板上轉(zhuǎn)了個圈，撲向那張寬大的沙發(fā)。她將自己深深地陷進(jìn)柔軟的靠墊里，滿足地喟嘆一聲，隨即側(cè)過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正在門口換鞋的星云，帶著毫不掩飾的期待，“星云星云！晚上我們吃什么？好久沒吃到你做的那個超~級~美味的奶油蘑菇湯了！”

星云將兩人的鞋子整齊地擺放在玄關(guān)鞋架上，動作一絲不茍。他直起身，目光落在愛莉希雅那張寫滿“快答應(yīng)我”的明媚笑臉上，心中某個角落卻沉了沉。該來的，終究要來。他走到沙發(fā)邊，沒有坐下，只是垂眸看著她。

“愛莉，”他的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帶著一種不容錯辨的鄭重，“我需要離開一下。”

愛莉希雅臉上燦爛的笑容瞬間凝滯了一下，像被按了暫停鍵。她眼中的光芒閃爍，透出不解：“離開？現(xiàn)在？去哪？外面天都要黑了呀！”

“回一趟‘那邊’。”星云斟酌著詞語，目光投向窗外陰沉的天色，仿佛能穿透層層空間，看到另一個地方，“姐姐那里。有些東西，我必須去取回來。”他沒有具體說明是什么，但語氣里的不容置疑清晰無比。

“姐姐？”愛莉希雅下意識地重復(fù)，眉頭微微蹙起，身體也從沙發(fā)里坐直了些，“那個…伊甸？”這個名字她聽星云提起過寥寥幾次，每次都伴隨著一種他極少流露的、近乎虔誠的溫柔與懷念。一種微妙的、混雜著好奇和一點(diǎn)點(diǎn)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在她心底悄悄滋生。“很遠(yuǎn)嗎？要去很久？”她追問，聲音里不自覺地帶上了點(diǎn)急切。

“空間距離不算近。”星云沒有回避她的注視，眼神坦誠，“但回去的方式比較特殊。我用過的一個空間錨點(diǎn)還在那里，可以直接傳送過去。”他頓了頓，這個停頓在愛莉希雅聽來顯得格外漫長而沉重，不祥的預(yù)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不過，”星云終于說出了最關(guān)鍵的限制，“那個錨點(diǎn)啟動一次，只能攜帶一個人。”

只能帶一個人。

空氣仿佛驟然凝固了。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似乎被無限放大，敲打在窗玻璃上，發(fā)出單調(diào)而冰冷的嗒嗒聲。

愛莉希雅臉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那雙總是盛滿笑意、流光溢彩的漂亮眼眸，此刻像蒙上了一層驟然凍結(jié)的薄冰。她定定地看著星云，粉色的瞳孔深處，有什么東西在飛快地碎裂、下沉。環(huán)抱著膝蓋的手臂無聲地收緊，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沉默像不斷膨脹的實(shí)體，沉重地壓在兩人之間。星云清晰地看到她長長的睫毛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像被無形的風(fēng)狠狠吹過。

“所以，”她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極力壓抑卻依舊泄露出來的、尖銳的冰冷和難以置信，“你的意思是，你要一個人回去？把我，一個人，丟在這里？”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水里撈出來的，帶著刺骨的涼意。

“愛莉，不是丟下你……”星云試圖解釋，聲音放得更柔，帶著安撫的意圖。

“那是什么？！”愛莉希雅猛地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動作快得像一道粉色的閃電。她仰著頭，因為身高差而不得不努力地踮起一點(diǎn)腳尖，才能讓自己的目光更直接地、帶著控訴般的力量撞進(jìn)星云的眼底。那里面燃燒著被欺騙和被遺棄的怒火，火焰之下，是清晰可見的受傷和委屈，像被拋棄在雨中的小動物。“你說回家！我們剛剛才回來！這個沙發(fā)還沒坐熱！你連答應(yīng)我的奶油蘑菇湯都還沒開始煮！”她的聲音越來越高，帶著明顯的哽咽，眼眶迅速泛紅，積聚起一層水光，“結(jié)果你現(xiàn)在告訴我，你要走？一個人走？把我留在這個空蕩蕩的屋子里？星云！你說話啊！”

她像一頭被激怒的、卻又無處發(fā)泄的小獸，猛地轉(zhuǎn)身，不再看星云，纖細(xì)的肩膀劇烈地起伏著。目光掃過房間，帶著無處安放的憤怒和委屈，最終狠狠瞪向茶幾上一個無辜的、印著可愛貓爪印的馬克杯——那是她前幾天剛買的。她抓起杯子，手臂揚(yáng)起，似乎想將它狠狠摔在地上泄憤。

星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然而，就在杯子即將脫手而出的剎那，愛莉希雅的動作僵住了。她死死咬著下唇，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克制住那股毀滅的沖動，只是重重地、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力道，將杯子“哐當(dāng)”一聲，狠狠頓回冰冷的玻璃茶幾面上。杯底撞擊的聲響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

做完這個動作，她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又像是再也無法忍受待在這個空間里，猛地轉(zhuǎn)身，不再看星云一眼，赤著腳，“噔噔噔”地沖向臥室。那扇門被她用盡全身力氣“砰”地一聲摔上！巨大的聲響在狹小的客廳里回蕩，震得墻壁似乎都微微顫抖了一下。緊接著，門內(nèi)傳來一聲沉悶的、像小動物受傷嗚咽般的撞擊聲，仿佛是她把什么東西（很可能是枕頭）狠狠砸在了門板上。

隔絕。徹底的隔絕。

星云站在原地，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仿佛能透過厚重的門板，感受到門后那個蜷縮起來的、被巨大委屈和失落淹沒的身影。空氣里還殘留著她身上淡淡的、甜美的花香氣息，此刻卻混合著冰冷的憤怒和無助，沉重得讓人窒息。

他深深地、無聲地吸了一口氣。那扇門，成了他此刻必須跨越的戰(zhàn)場。哄好這只炸毛的粉色妖精，顯然比對付任何崩壞獸都要耗費(fèi)心神，更需要無比的耐心和…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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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云走到臥室門前，抬起手，指節(jié)在距離門板幾毫米的地方停頓了一瞬。門內(nèi)一片死寂，連剛才那種發(fā)泄般的撞擊聲也消失了，只有窗外雨聲單調(diào)地持續(xù)著。他輕輕敲了敲。

“愛莉？”

沒有回應(yīng)。絕對的沉默像一堵厚厚的墻。

他擰動門把手，門沒有鎖。推開一條縫隙，房間里沒有開燈，窗簾拉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光線昏暗。唯一的光源是床頭柜上一個兔子造型的小夜燈，散發(fā)著極其微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暖光。

愛莉希雅背對著門，整個人蜷縮在床鋪?zhàn)羁坷锏慕锹洌褚恢挥帽M力氣把自己團(tuán)起來的刺猬。她把頭深深埋在膝蓋里，粉色的長發(fā)凌亂地散落在肩頭和枕頭上，如同被暴風(fēng)雨蹂躪過的花叢。肩膀微微聳動，無聲的抽噎讓那纖細(xì)的背脊顯得更加脆弱。

星云的心被那細(xì)微的顫動揪緊了。他放輕腳步走到床邊，沒有立刻坐下，只是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盡量與她埋著的臉持平。

“愛莉，”他的聲音放得極輕，像怕驚擾了易碎的夢境，“看著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