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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你的耳機

六月溽熱的風被厚重的藍色窗簾死死擋在窗外,教室里只剩下老舊吊扇葉片切割空氣時發出的、催眠般的嗡鳴。空氣沉甸甸地浮動著粉筆灰的顆粒,混合著少年人身上蒸騰出的汗意和紙張油墨特有的氣味。筆尖劃過試卷的沙沙聲密集得如同急雨,敲打在每一個緊繃的神經末梢上。

陳奕的筆懸在物理試卷最后一道大題的受力分析圖上,遲遲落不下去。光滑的答題卡反著慘白的燈光,刺得他眼睛發澀。思路像被這黏稠的空氣凝滯住了,怎么也繞不開那個關鍵的摩擦力方向。煩躁無聲地爬上眉梢,他下意識地抬手想揉揉額角,指尖卻勾到了垂在胸前的耳機線。

他有個習慣,思考極度卡殼時會戴上耳機聽純音樂,隔絕一切雜音,在規律的節奏里重新梳理思路。此刻,他幾乎是憑著本能,將其中一只冰涼的白色耳機塞進左耳。剛塞進去,指尖就感到一絲異樣的阻力。

耳機線……好像被什么輕輕扯住了。

他皺眉,順著那根細細的白色耳機線低頭看去。視線沿著自己桌沿滑落,越過兩排座位間那狹窄得幾乎可以忽略的過道,最終凝固在鄰座女生——林婉依——那微微晃動的馬尾辮上。

他耳機線的末端,那小巧的L型插頭,不知何時,竟像長了眼睛似的,精準地纏繞在她束發的淺藍色發圈上。一圈,兩圈……纏得不算緊,卻足夠牢固,像一條有預謀的藤蔓,悄無聲息地攀附住了那抹安靜的藍色。

陳奕的心臟猛地一縮,血液瞬間涌上了耳廓。塞在左耳里的耳機仿佛瞬間通了電,傳來一陣嗡鳴。他幾乎是屏住了呼吸,目光下意識地抬起,撞進一雙同樣愕然的眼眸里。

林婉依顯然也察覺到了這小小的“事故”。她握著筆的手停在半空,側過臉來,那雙總是沉靜如水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著錯愕。白皙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暈開一層淺淡卻無法忽視的緋紅,如同宣紙上滴落的胭脂,無聲地洇染開來。她沒說話,只是那雙眼睛,帶著點詢問和輕微的慌亂,無聲地望著他。

時間在那一刻被考場特有的死寂拉長了。只有吊扇還在頭頂不知疲倦地嗡鳴。

陳奕喉嚨發干,指尖甚至有些發麻。他僵硬地彎下腰,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手指探向那纏繞的發圈。兩個人的距離被這意外的牽連驟然拉近。他能清晰地看到發圈上細微的織物紋理,看到幾縷柔軟的碎發貼在她白皙的頸側,甚至能聞到一絲極淡的、干凈的皂角香氣混著少女身上特有的暖意。

指尖觸碰到那柔軟的藍色發圈和涼涼的耳機插頭,試圖解開那幾圈纏繞。可越是心急,手指就越是不聽使喚。慌亂中,他微涼的指尖不經意地擦過一樣溫熱、柔軟的東西——

是她小巧的耳垂。

那一瞬間的觸感,像被微弱的電流猝不及防地擊中。林婉依的身體幾不可察地輕輕一顫,連帶著那被纏住的馬尾辮也細微地晃動了一下。她飛快地垂下眼睫,濃密的睫毛像受驚的蝶翼般急速扇動,臉頰上的紅暈迅速加深,幾乎要燒透。

陳奕像是被燙到般猛地縮回手,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擂鼓般的聲音幾乎要蓋過耳機里流淌的鋼琴曲。他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屏住呼吸,終于小心翼翼地解開了那幾圈纏繞,將耳機線輕輕抽離。

他直起身,手里捏著那根惹禍的耳機線,目光有些無處安放。他想把耳機遞過去,解釋一句什么,可喉嚨干澀得發不出聲音。就在這時,一只纖細的手伸到了他桌沿。

是林婉依的手。指節修長,指甲修剪得很干凈,泛著健康的粉色光澤。她攤開掌心,沒有看他,只是示意他把耳機放過來。

陳奕幾乎是屏著氣,將那只小小的白色耳機輕輕放在她微涼的掌心。就在指尖撤離的剎那,他清晰地感覺到她細白的指尖幾不可察地、輕輕地顫抖了一下。那微弱的漣漪,仿佛帶著某種奇異的溫度,順著指尖瞬間蔓延至他的掌心,又一路灼燒到心口。

林婉依飛快地收回手,將耳機放在自己桌角靠近陳奕的一側,隨即立刻轉回頭,重新埋首于試卷,只有那泛紅的耳尖和微微繃緊的肩膀,泄露著方才那場短暫接觸帶來的余波。

陳奕捏著剩下的那只耳機,冰涼的塑料外殼已經被他掌心的汗濡濕。左耳里,那首原本用來平復心緒的鋼琴曲,此刻每一個音符都像落在滾燙的心湖上,激蕩起一圈圈混亂的漣漪,再也無法帶來半分平靜。那道該死的物理題,徹底被拋在了腦后。

一次意外的“耳機纏繞”,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開的漣漪悄然改變了兩個世界的運行軌跡。

下一次月考的座位表張貼出來,陳奕的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快速搜尋,當“林婉依”三個字再次映入眼簾,并且就在他鄰座的位置時,他的心跳毫無預兆地漏跳了一拍。抬眼望去,恰好撞上她也正看向座位表的目光。視線在空中短暫交匯,林婉依微微一怔,隨即像受驚的小鹿般迅速低下頭,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只有白皙的脖頸上悄然漫上一層薄紅。

陳奕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放下筆袋,指尖下意識地碰了碰里面那副特意帶上的備用有線耳機——音質更好。他深吸一口氣,試卷發下,考場再次被沙沙的書寫聲淹沒。他強迫自己專注于題目,但眼角的余光卻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旁邊那個安靜的身影。她微微低著頭,露出一段白皙的后頸,幾縷碎發柔順地貼在耳后。

心底某個角落,一種隱秘的期待像藤蔓般悄然滋生。

終于,在一個演算的間隙,他像是無意識地調整了一下坐姿。原本規整垂在胸前的耳機線,隨著他動作的幅度,輕輕一蕩——

那只白色的右耳耳機,帶著一點刻意的、卻又掩飾得極好的笨拙,“啪嗒”一聲,輕輕掉落在兩桌之間狹窄的過道上,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在林婉依低垂的視線范圍內。

林婉依的筆尖頓住了。她側過臉,目光落在那只安靜躺在地上的白色耳機上。這一次,她沒有太多錯愕,只是那雙清澈的眸子里,飛快地掠過一絲了然,還有一點……難以察覺的、微亮的笑意?她微微彎下腰,長發從肩頭滑落。她沒有立刻撿起遞回,而是伸出細白的手指,輕輕將它拾了起來。

她沒有看他,只是低著頭,用指尖捻著那只耳機,似乎在感受那光滑冰涼的塑料外殼。片刻的停頓后,她極其自然地,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空氣,將那只白色的耳機,塞進了自己小巧的右耳里。

那一瞬間,陳奕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左耳里,他早已按下播放鍵的音樂前奏恰好流淌出來——是一首節奏舒緩的英文歌。同一個旋律,此刻清晰地、同步地,流入他和她的耳中。微弱的電流聲仿佛連接著彼此的鼓膜,將兩顆年輕的心臟以一種隱秘的方式悄然系在一起。

林婉依依舊低著頭,握著筆,筆尖重新落在試卷上。但陳奕分明看到,她握著筆的手指不再像剛才那樣繃緊,耳尖那抹淡淡的紅暈也未曾褪去。她甚至,在演算的草稿紙邊緣空白處,用筆尖極其輕微地、隨著耳機里音樂的節拍,點了幾下。

一種難以言喻的欣喜和悸動,像溫熱的泉水,猛地從心底最深處汩汩涌出,瞬間淹沒了陳奕。他捏緊了左耳里的耳機,仿佛握住了某個珍貴的秘密契約。他拿起筆,在試卷的空白處,也輕輕地、隨著同一個旋律,畫下了一道流暢的弧線。

這無聲的共享,成了只屬于兩人的、心照不宣的儀式。從此,每一次考試,無論考場如何輪換,無論監考多么森嚴,那根細細的白色耳機線,總會“意外”地連接起兩張相鄰的課桌。耳機里流淌的旋律,成了他們隔絕外界喧囂、共享一方寧靜的秘密花園。

陳奕分享過雨后森林般清新的純音樂,林婉依便會在傳回的草稿紙上畫下一片小小的、帶著水珠的葉子;林婉依分享了輕柔如囈語的法語香頌,下一次耳機遞回時,陳奕便會在草稿紙角落寫下一個法文單詞“écouter”(聆聽);陳奕放了節奏明快的電子樂,林婉依的草稿紙上便多了一串跳躍的音符……那根白色的耳機線被無數次小心地傳遞、摩挲,光潔的表面染上了細微的指痕,卻成了他們之間最牢固的紐帶。每一次指尖傳遞耳機時那短暫到幾乎可以忽略的觸碰,每一次眼神在試卷上方無聲交匯又迅速閃躲的瞬間,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蕩起層層隱秘而滾燙的漣漪。

一個在理科火箭班穩坐榜首,一個在文科重點班獨占鰲頭,兩個名字常年高懸在光榮榜的頂端,是旁人眼中難以企及的星辰。沒有人知道,在那硝煙彌漫、令人窒息的考場上,在他們專注解題的表象之下,正通過一根細細的耳機線和同步流淌的旋律,進行著怎樣無聲卻震耳欲聾的對話。那是獨屬于他們的,在高考重壓下,偷來的、閃著微光的喘息。

六月的空氣仿佛凝固的熔巖,灼熱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滾燙的焦灼感。窗外,蟬鳴聲嘶力竭,如同最后的挽歌,拉扯著緊繃到極限的神經。黑板上,鮮紅刺目的高考倒計時數字,像一雙冷酷的眼睛,無聲地注視著下方每一個伏案的身影。

最后一次全市模擬考,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深海。空氣不再是悶熱,而是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脊椎上。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密集得令人心悸,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狠勁,仿佛要將最后的力氣都榨干在墨水里。

陳奕坐在靠窗的位置,刺眼的陽光穿過玻璃,在試卷上投下晃動的光斑。他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釘死在眼前的數學壓軸題上,汗珠卻沿著鬢角滑落,砸在草稿紙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思路在復雜的空間幾何變換中徹底迷失,煩躁如同藤蔓般纏緊心臟。他習慣性地伸手摸向筆袋里的耳機——那根連接著秘密花園的白色細線。

耳機,此刻正安靜地躺在林婉依的桌角。它剛剛完成了一次傳遞。陳奕分享了一首沉靜如深海的大提琴曲,試圖撫平內心的焦躁。林婉依剛剛將它推回來,耳機線在他這邊草稿紙的邊緣輕輕擦過——那里多了一個用極細線條勾勒的、小小的錨。

這個帶著安慰意味的回應,像一小塊投入滾水中的冰,瞬間驅散了陳奕心頭的些許煩悶。他拿起筆,正打算在那個小錨旁邊添上幾道代表水波的線條。就在這時——

一道冰冷而極具壓迫感的陰影,毫無預兆地籠罩下來,徹底隔絕了窗外刺目的陽光!

陳奕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成冰。

一只指節粗大、帶著粉筆灰痕跡的手,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粗暴的力道,驟然伸到了林婉依的桌面上方!目標明確無比——是那只白色的小巧耳機!它正安靜地躺在林婉依的筆袋旁,像一只毫無防備的、棲息的小鳥!

時間在那一刻被無限拉長、扭曲。陳奕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耳機線上那細微的磨損痕跡,看到林婉依驟然變得慘白的側臉,看到她握著筆的手指瞬間用力到骨節凸起。

“咔噠。”

一聲輕響,在死寂的考場里卻如同驚雷炸響。耳機被那只手精準地捏起,從林婉依的耳畔硬生生扯了下來!

林婉依的身體猛地一顫,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僵在原地。那只被強行奪走的耳機還殘留著她耳廓的溫度,懸在半空,無助地晃蕩著細長的白線。

整個考場瞬間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所有埋頭苦戰的腦袋齊刷刷抬起,幾十道目光如同聚光燈,齊刷刷聚焦在班主任王老師那張因震怒而扭曲的鐵青面孔上,以及他指尖那只垂死般晃蕩的白色耳機!空氣凝固了,只剩下窗外單調而刺耳的蟬鳴,此刻聽起來如同尖利的嘲諷。

王老師,那個以雷厲風行和鐵腕治班聞名年級的“冷面閻王”,此刻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捏著那只小小的耳機,銳利如鷹隼的目光先是狠狠剜了一眼臉色慘白如紙的林婉依,隨即猛地轉向陳奕,那眼神里的怒火幾乎要化為實質將他焚毀!

“陳奕!”王老師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刀鋒,帶著一種撕裂耳膜的尖銳和極致的失望,狠狠砸在每一個人緊繃的神經上,“林婉依!”他猛地將耳機高高舉起,如同展示戰利品般用力晃動,細長的耳機線在空中劃出凄涼的弧線,“考試時間!重點班的學生!在干什么?!”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在狹窄的空間里爆開,“聽歌?!嗯?!”

整個教室鴉雀無聲,落針可聞。陳奕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沖上頭頂的轟鳴,能感覺到林婉依那邊傳來的、極力壓抑卻依舊明顯的細微顫抖。他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滾燙的砂紙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死死盯著那只被老師攥在手里、象征著他們所有秘密和溫暖的白色耳機,仿佛那是他被當眾撕開的心臟。

“火箭班!重點班!年級第一!榜樣?!”王老師的咆哮如同狂風暴雨,每一個字都裹挾著雷霆般的怒火和難以置信的痛心,“高考!火燒眉毛了!你們倒好!還有心思搞這些歪門邪道?!”他指著那只耳機,又狠狠指向陳奕和林婉依,“傳耳機?!眉來眼去?!把考場當什么地方了?!”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兩個僵硬的年輕軀體上,最后那句怒吼更是如同重錘,砸得整個教室都在顫抖:

“考完試!你們兩個!立刻!馬上!到我辦公室來!今天不給我交代清楚!這事沒完!”

說完,他不再看任何人,捏著那只“罪證”耳機,如同收繳了決定性的叛國文件,轉身帶著一股凜冽的寒風,大步流星地沖出了教室。沉重的腳步聲如同喪鐘,在死寂的走廊里咚咚作響,每一步都重重踩在陳奕和林婉依的心尖上。

“嘶——”

直到那腳步聲徹底消失在走廊盡頭,壓抑的教室才如同解凍般,瞬間爆發出壓抑不住的、如同潮水般的吸氣聲和嗡嗡議論。無數道目光,帶著震驚、探究、同情或幸災樂禍,像密集的針尖一樣刺向教室中央那兩個凝固的身影。陳奕僵坐在座位上,試卷上的幾何圖形早已扭曲模糊。他艱難地轉過頭,看向林婉依。

她也正緩緩地抬起頭,臉色白得像一張脆弱的紙,那雙總是沉靜如水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盛滿了巨大的驚恐、無措,還有深不見底的羞恥。淚水在她眼眶里倔強地打著轉,卻死死忍住沒有落下。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暫地觸碰,如同被烈焰灼傷般迅速分開。那一刻,無需任何言語,他們都明白了——那個只屬于他們的、用旋律構筑的秘密花園,被粗暴地連根拔起,暴露在烈日和風暴之下。審判,才剛剛開始。

下午最后一節課的下課鈴聲尖銳地撕破了校園的喧囂,平日里如同開閘洪水般涌出的人流,此刻在陳奕眼中只剩下模糊晃動的色塊。他機械地收拾好書包,動作遲緩,每一個簡單的指令都像在對抗無形的巨大阻力。背上書包,腳步如同灌了鉛,沉重地拖過喧鬧的走廊。周圍投來的目光像細密的芒刺,扎得他脊背生疼。

通往教師辦公室的那條走廊,光線似乎比平時更加昏暗。盡頭那扇深棕色的木門,此刻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寒意。每一步踏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空洞的回響都像敲打在他緊繃的神經上。腦海里反復閃回王老師捏著耳機咆哮的臉,還有林婉依那雙盛滿淚水和恐懼的眼睛。

怎么解釋?承認共享耳機?說只是聽音樂解壓?還是……把責任全攬過來?無數個念頭在腦海里激烈沖撞,每一個都導向更深的深淵。

終于走到了那扇門前。他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灌入肺腑,卻絲毫無法冷卻胸腔里那團灼燒的火焰。他抬起手,指尖帶著細微的顫抖,正要推開那扇沉重的門——

“咔噠。”

門鎖轉動的聲音。

門,卻從里面被拉開了。

一個單薄的身影出現在門縫里。淺藍色的校服襯衫襯得她臉色愈發蒼白,簡單的馬尾辮有些松散,幾縷碎發凌亂地貼在汗濕的額角。是林婉依。

四目猝然相對。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徹底的暫停鍵。走廊里昏黃的頂燈光線斜斜地打在她身上,在她腳下投下一道細長而微微晃動的影子。她顯然也沒料到會在此時此地、以這種方式撞見陳奕。那雙總是清澈平靜的琥珀色眼眸,此刻清晰地映著尚未褪盡的驚惶,被強行壓下的水光,還有一絲……猝不及防的狼狽。白皙的臉頰瞬間再次被濃重的紅暈席卷,如同被滾燙的烙鐵狠狠燙過,一直燒到小巧的耳垂和纖細的脖頸。她像是被釘在了原地,抓著門把的手指用力到骨節泛白,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顫抖著。

辦公室里明亮的白熾燈光從她身后洶涌而出,將她單薄的身影籠罩在一片慘白的光暈里,也將她臉上所有的脆弱、窘迫和無助,暴露無遺。那光影的交界,仿佛成了天堂與地獄的分割線。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幾乎要沖破肋骨。陳奕看著林婉依臉上那片無法掩飾的、混合著羞恥和恐懼的紅潮,看著她眼中那與自己如出一轍的驚濤駭浪,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混沌。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帶著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沙啞和緊繃:“林婉依?你……老師也找你?”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她空蕩蕩的耳畔和緊握的雙手,“為了……耳機?”

那兩個字——“耳機”——像是一把生銹的鑰匙,猛地捅開了橫亙在兩人之間那層厚重而冰冷的隔膜。

林婉依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像是被那兩個字狠狠刺中。她猛地低下頭,濃密的睫毛劇烈地顫動著,如同風中瀕死的蝶翼,試圖掩蓋眼底翻涌的驚濤駭浪。她不敢看陳奕的眼睛,視線死死地釘在自己洗得發白的帆布鞋尖上,小巧的下巴幾乎要埋進校服的領口里。

一個極輕、極細,卻帶著清晰顫音的回應從她緊抿的唇間艱難地擠出:

“嗯。”

那聲音輕得像一聲破碎的嘆息,卻重重地砸在陳奕的心尖上,砸得他生疼。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帶著灼人的溫度,死死地包裹著他們。

短暫的沉默,沉重得令人窒息。遠處走廊的喧鬧聲顯得格外遙遠而不真實。

林婉依的頭垂得更低了,那片紅暈幾乎蔓延到了鎖骨。她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氣,才再次發出聲音,比剛才那一聲“嗯”還要微弱,帶著一種近乎氣音的、破碎的哽咽:

“那些歌……”她停頓了一下,肩膀微微聳動,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聲音微弱卻異常清晰地補充道,“……我都有抄在歌詞本上。”

這句話像一道裹挾著冰棱的電流,瞬間穿透了陳奕周身的僵硬和麻木。抄?歌詞本?她……都記下來了?那些沉靜的大提琴,那些溫柔的法語香頌,那些跳躍的電子節拍……那些只存在于耳機線兩端、短暫交匯又各自流淌的旋律,那些連他自己都以為會在考后遺忘的曲調……她竟然都一筆一劃地、珍而重之地謄寫了下來?一種混雜著巨大震驚、尖銳酸楚和難以言喻的、幾乎將他撕裂的暖流,猛地攥緊了他的心臟,讓他眼前陣陣發黑。他怔怔地看著她低垂的發頂,看著她因為極力壓抑哭泣而微微顫抖的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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