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墟閣的晨霧剛散，江雪蝶便在檐角發現了只受傷的白鴿。鴿爪上纏著半片凍硬的信箋，字跡浸著血痕，是陳三的筆體：“望春渡口有異，青花碗底現‘斷刀’暗紋，來者似尋玄武寶圖殘卷。”

蘇妄言捏著信箋望向長白山麓，積雪覆蓋的棧道上，幾串深淺不一的腳印正朝山腳延伸——是昨夜那群死士留下的，為首那人的靴印旁，分明多了枚“暖刀鋪”的銅招牌刻痕。他忽然想起老者昨夜的話：“江湖的傷，要用江湖的暖來治。”

望春渡口的“半畝粥鋪”飄著桂花香。陳三正蹲在灶臺前教小徒弟濾米，見蘇妄言踏雪而來，忙用沾著糯米粉的手往圍裙上擦：“你瞧這孩子，把‘護村’木劍供在粥桶旁，說見著它就想起阿娘熬粥的火塘。”那小嘍啰紅著臉躲到灶臺后，發間還別著朵用面捏的雪蓮花——正是江雪蝶教他的手藝。

“青花碗呢？”蘇妄言盯著案上摞著的粗瓷碗，最底層那只碗沿缺了口，碗底果然刻著斷刀門舊紋，刀紋中央卻多了道奇怪的弧線，像被什么利器改過。他指尖拂過紋路，忽然想起父親手札里的圖——那是玄武寶圖殘卷的邊角，弧線所指，正是“問心臺”的方位。

“來者三個人，戴斗笠，腰佩短刀，刀鞘纏著褪色的紅綢。”陳三往爐膛添了把松枝，火光映得他眼角的疤發亮，“他們喝了粥，問起‘能讓刀變暖的人’，我便把‘暖刀鋪’的方向指給了他們。”話音未落，窗外忽然傳來鐵器相撞聲，渡口的老槐樹旁，幾個身影正圍著昨夜的死士首領打轉，腰間短刀上的紅綢，竟與碗底刀紋一模一樣。

蘇妄言摸到腰間的玄武劍，卻沒拔劍——他看見死士首領正蹲在地上，用“護村”木劍給孩子們削陀螺，刀刃劃過積雪的聲音，像極了母親當年裁緞子的“嘶啦”聲。那些戴斗笠的人忽然僵住，其中一人踉蹌著跪下，從懷里掏出半塊烙餅：“這是你當年分給我的，說‘刀先學會護糧，才能護人’……”

雪忽然大了。蘇妄言望著老槐樹上的積雪簌簌落下，蓋在孩子們堆的雪人身上——雪人的手里，握著半截木劍，劍身上歪歪扭扭刻著“護雪”二字。死士首領忽然站起身，將木劍遞給那人：“你瞧這劍，是用當年斷刀門砍過柴火的老松木做的，刀痕里還嵌著谷殼。”他指尖劃過對方短刀的刀背，那里原本模糊的“阿爹教我劈柴”刻痕，竟在雪光下漸漸清晰。

“他們不是來尋仇的。”江雪蝶不知何時站在粥鋪門口，手里捧著剛蒸好的桂花糕，“你看那紅綢，是斷刀門舊年給產婦送紅糖時纏的，如今卻用來裹刀——刀沒忘了暖，是人忘了。”她將糕點分給眾人，糖霜落在刀鞘上，竟像給紅綢綴了層暖雪。那個曾舉刀要殺蘇妄言的人忽然落淚，他說自己總以為刀越利越好，卻忘了阿娘臨終前說“刀光要像灶火，能烘暖凍僵的手”。

渡口的老船工敲響了晚鐘。蘇妄言看著“暖刀鋪”的燈籠亮起，燈籠罩著層薄雪，卻遮不住里頭的燭光——那是用死士們的炸藥引信編的燈穗，此刻正隨著風雪輕輕搖晃，像在跳一支古老的舞。他忽然明白，玄武寶圖的殘卷為何藏在“問心臺”——不是藏武功，是藏著每個江湖人該問自己的話：“你的刀，是越磨越冷，還是越磨越暖？”

深夜的粥鋪飄起了熱酒。小徒弟抱著“護村”木劍打盹，嘴角沾著桂花糕的碎屑。陳三擦著案上的青花碗，忽然指著碗底的斷刀紋笑：“你瞧這弧線，現在看著倒像朵開在刀上的雪蓮花。”蘇妄言望向窗外，雪不知何時停了，老槐樹的枝椏上，落著幾只銜著稻穗的麻雀——那是死士們用短刀削來喂鳥的。

“妄言，該去‘問心臺’了。”老者的聲音從風雪中傳來，他手里提著盞孔明燈，燈面畫著未完成的“玄武踏雪圖”，“當年你父母將寶圖殘卷封在那里，不是怕人搶，是怕人看不懂——真正的寶圖，從來不在紙上，在人心里。”他將燈遞給蘇妄言，火光映得那人眉心的玄武光印輕輕發燙。

孔明燈升上夜空時，望春渡口的人都抬起了頭。有人看見燈面上的玄武忽然動了，不是踏雪，是用劍穗挑起一盞小燈，燈光落進每個握刀人的眼里——那里映著的，不是仇人，是童年的火塘、母親的手、第一次學武時發的誓：“要做個暖人不傷人的人。”

蘇妄言摸著劍柄上的雪蓮花，忽然聽見遠處“暖刀鋪”傳來鐵器相擊聲——不是打斗，是有人在磨去刀刃的棱角，讓它變回能劈柴火、削陀螺的模樣。雪又開始落了，但這次的雪，帶著粥鋪的熱、燈籠的暖，還有無數顆被照亮的心，在風雪里輕輕發燙。

當第一縷晨光漫過老槐樹，蘇妄言看見昨夜的死士們結伴往長白山去了，他們的刀鞘上都系著江雪蝶給的雪蓮花，刀柄上的刻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護糧”“守燈”“暖人”。而他手中的玄武劍，劍穗上的雪蓮花不知何時綻開了——不是風干的標本，是帶著露水的新花，花瓣上凝著的，是江湖夜雪里，最暖的光。

（第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