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心臺”隱在長白山背陰處的冰崖下,千年玄冰砌成的臺面上,凝著層薄如蟬翼的雪霜。蘇妄言跟著老者踏過冰階,掌心的“歸墟”玉符忽然發燙——冰崖縫隙里,竟滲出絲絲暖意,像有團火在冰層下靜靜燃燒。
“這是你父母用劍意封的‘心燈’。”老者拂開冰崖上的雪,露出刻著玄武紋的石匣,匣蓋縫隙里飄出細雪,卻不是冷的,帶著松木香,“當年各大門派圍剿時,他們沒把寶圖交給任何人,卻把‘初心’封在了這里。”他指尖輕叩石匣,冰面忽然映出無數光影:是母親繡圖時穿針的手,是父親在寒潭邊刻下“護心”二字的背影,還有無數江湖人年輕時握劍的模樣——刀鞘上纏著新割的草繩,劍穗是用妹妹的紅頭繩編的。
石匣“咔嗒”打開。里頭躺著半卷泛黃的絹帛,卻不是武功秘籍,而是密密麻麻的小字:“斷刀門李二狗,學刀為護村東老弱;武當張玄霜,練劍為守后山藥田……”蘇妄言忽然想起冰湖里的兵器,每把刀槍劍戟的刻字,都能在這絹帛上找到出處——原來父母當年,竟把江湖人的“初心”都收在了這里。
“寶圖的終極劍意,是‘以心映雪’。”老者指著絹帛上暈開的水漬,那形狀竟像朵盛開的雪蓮花,“你母親臨終前滴下的淚,落在這絹帛上,便讓‘問心臺’有了化冰的溫度。”他忽然望向冰崖外的云海,遠處望春渡口的燈籠正次第亮起,像散落人間的星子,“當年追殺你的人,不是恨你,是忘了自己為何握刀——就像這玄冰,凍住的從來不是兵器,是人心。”
忽然間,冰崖震動。三騎快馬踏碎積雪而來,馬背上的人穿著中原俠士的勁裝,腰間卻纏著南疆的銀鏈——竟是當年參與圍剿的“鐵劍門”后人,此刻手中握著半張殘圖,圖上朱砂紅筆圈著“問心臺”的方位。“武當余孽!交出寶圖!”為首之人揮劍斬向石匣,劍風卻在觸到絹帛時忽然頓住——他看見自己劍穗上的銀鈴,正是母親臨終前塞給他的“平安鈴”,而劍鞘內側,模糊刻著“護妹”二字。
蘇妄言沒攔他。他看見那柄鐵劍砍在石匣邊緣,卻沒砍碎絹帛,反而震落了劍身上的銹跡——露出底下新刻的“尋仇”二字,卻被更深的舊痕覆蓋著,是八歲那年,他用石子在劍柄刻的“保護阿姊”。“你父親當年救過我娘。”老者忽然開口,聲音混著風雪,“他臨終前讓我轉告你:‘恨會生根,但善也會發芽,要看你給哪顆種子澆水。’”
鐵劍“當啷”落地。那人跪在“問心臺”上,指尖劃過絹帛上“鐵劍門趙小虎,十二歲立誓:‘不殺無辜,不欺弱小’”的字跡——那正是他父親年輕時的名字。雪落在他發間,竟像忽然白了頭,他想起這些年為了“報仇”,逼自己練斷喉劍招,卻忘了阿姊曾說“劍要像春風,別讓刃口凍住人心”。
“瞧瞧你們的劍吧。”蘇妄言將玄武劍橫在石匣上,劍穗上的新雪蓮花輕輕顫動,映得冰面一片柔光,“這柄劍曾被血染紅過,但我母親說,劍的顏色該由心決定——是冷雪,還是暖光。”他指向對方劍鞘上的銀鏈,那原本用來鎖兵器的鏈子,此刻正纏著朵剛摘的野花——是路過望春渡口時,小徒弟塞給他的面捏雪蓮花。
冰崖的雪忽然化作細雨。老者將絹帛遞給鐵劍門眾人,絹帛上的字跡竟在水汽中流動起來,變成無數個發光的小字,飄向每個人的眉心:“護村”“守藥”“暖人”……有人哭著擦去劍上的“尋仇”刻痕,有人掏出懷里的舊帕子,那是母親縫的“平安符”,邊角還留著未拆的線頭——原來他們一直帶著初心,只是被仇恨蒙住了眼。
“歸墟閣的‘問心’,不是讓人愧疚,是讓人記得。”蘇妄言拾起鐵劍,用劍意逼出劍刃里藏著的“蝕心咒”——那是當年被種下的執念,此刻化作點點星光,融入冰崖下的“心燈”,“我父母封起寶圖時說,真正的江湖傳承,不是招式,是‘當你握劍時,先想想掌心的溫度,能不能暖化別人眼里的霜’。”
暮色漫過長白山時,“問心臺”亮起了“心燈”。鐵劍門眾人結伴下山,有人將銀鏈解下,系在老槐樹上給路人當路標;有人帶著絹帛去了斷刀門舊址,說要在那里開個“初心小筑”,專門給江湖人磨去刀刃的戾氣。而蘇妄言望著石匣里空出的位置,忽然明白:父母留下的不是寶圖,是個讓江湖人“回頭望”的地方——望自己來時的路,望掌心曾有過的暖。
江雪蝶抱著新摘的雪蓮花走來,發間的銀鈴響得清透:“陳三說,粥鋪的青花碗底,不知何時多了朵雪蓮花刻紋,客人們都說,喝著粥能想起老家的火塘。”她將雪蓮花插在玄武劍穗上,花瓣上的露水落在石匣里,竟讓“心燈”的光又亮了些——那是無數個“記得”攢成的光,比任何劍意都暖。
歸墟閣的銅鈴再次響起。蘇妄言望著漫天細雪,忽然發現每片雪花落在“問心臺”上,都不再結冰,而是化作水珠,映著每個人眼里的光——那是被找回的初心,是江湖夜雪里,永不熄滅的燈。他終于懂了母親繡圖上最后一針的意義:所謂“歸墟”,從來不是終點,是無數個“護心”的瞬間,在時光里重逢,讓雪落處,皆成春歸處。
當第一顆星子躍上冰崖,蘇妄言握緊“歸墟”玉符。他知道,自己的劍從此有了新的方向——不再指向恩怨,只指向每個江湖人心里,那朵被雪藏了太久,卻從未真正凋零的“初心雪蓮花”。而江湖的故事,就像這長白山的雪,會一直落下去,但每片雪地里,都會有新的光,等著被看見,被拾起,被傳承。
(第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