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文心閣籠罩在薄霧中，檐角銅鈴隨夜風輕響。

蘇長歌單膝跪在青磚上，龍泉劍橫放于膝頭。上官婉兒負手而立，狼毫筆在指尖轉出殘影：“閉氣，寧神，以心觸劍。”他按照教導緩緩吐納，肋骨的疼痛被刻意壓入意識深處。掌心貼上劍鞘的瞬間，指尖忽然一顫——那抹若有若無的震顫，竟與他體內流轉的青蓮劍意產生了微妙共鳴。“莫被外象迷惑。”

上官婉兒的聲音如冷水澆頭，“劍非死物，若連它的‘呼吸’都感受不到，何談掌控？”十日后，蘇長歌終于能在不牽動傷勢的前提下握住劍柄。上官婉兒命他每日靜坐三個時辰，以指尖摩挲劍身紋路，直至將七十二道螭紋的走向都刻入骨髓。

當第十七日晨霧漫過門檻時，他忽然聽見劍鞘里傳來細碎的清鳴，如幼鳥初啼。“成了。”上官婉兒揮筆在墻上畫出劍勢圖，墨線竟凝而不散，“劍心穩固者，方能與兵器心神相通。”她轉身時，蘇長歌注意到她眼下淡淡的青黑——這些日子她竟也陪著他徹夜未眠。

第三十日，蘇長歌第一次在未運功的狀態下感受到劍意流動。龍泉劍在他掌心微微發燙，仿佛有一團小火苗在劍脊深處跳躍。上官婉兒擲來一枚銅錢：“用劍意碾碎它。”銅錢在空中翻轉，蘇長歌凝視著它，忽然福至心靈。

他并未揮劍，只是將意念集中于劍尖。一道肉眼難辨的青芒閃過，銅錢“啪”地碎成兩半，斷口處平滑如鏡。“尚可。”上官婉兒的語氣終于有了幾分贊許，她抬手拂過墻面，墨線劍勢圖如活物般游走到蘇長歌眼前，“從今日起，你需在三日之內將這十三式劍意融入‘颯沓如流星’的身法。若做不到——”她頓了頓，狼毫筆突然點向他眉心，“便用左手練劍直至痊愈。”蘇長歌握緊龍泉劍，感受著劍身傳來的溫熱。

他望向窗外漸亮的天色，忽然發現自己的影子不知何時變得鋒利如刀。肋骨的疼痛依然存在，卻像是淬劍的火炭——每一次灼痛，都讓他離“劍”的本質更近一分。

晨光刺破薄霧，將文心閣的飛檐鍍上一層金邊。蘇長歌如往常般在庭院中盤膝而坐，龍泉劍斜倚身側。剛要運轉吐納之法，卻見上官婉兒一襲素衣快步走來，狼毫筆罕見地未佩在腰間。

“今日有要務出城，你不必練劍了。”

她瞥了眼蘇長歌已消腫的面頰和靈活許多的動作，“傷好得差不多，便出去走走。但記住——”她突然抬手，一股墨色劍意瞬間游走全身，“若敢惹事，我親手將你這剛穩固的劍心打散。”蘇長歌摸了摸發燙的額頭，望著上官婉兒遠去的背影苦笑。

自上次交手后，他才知道這位冷面女官看似嚴厲，實則平易近人，甚至他一度覺得自己的這位頂頭上司是故意讓自己冷若冰霜的。

將龍泉劍仔細系在腰間，他踏著輕快的步子，往長安最熱鬧的朱雀大街走去。街道上車水馬龍，小販的吆喝聲、雜耍藝人的鼓點聲混作一團。

蘇長歌剛接過一個糖人，忽聽街角傳來瓷器碎裂聲。循聲望去，只見三五個潑皮正圍著一位賣字畫的老者，為首的壯漢一腳踩在滿地狼藉的宣紙上，嚷嚷道：“老東西，這‘明世隱親題’的字畫，當老子是傻子？”老者跪地撿拾殘卷，白發在風中凌亂：“官爺明鑒，這確是明大人早年……”

“啪！”

壯漢一巴掌將老人扇倒在地，“再敢狡辯，送你去京兆府吃牢飯！”圍觀人群議論紛紛，卻無一人敢上前。蘇長歌握著糖人的手驟然收緊，體內劍意不自覺流轉。

就在壯漢揚起拳頭的剎那，他身形一閃，擋在老人身前。龍泉劍鞘輕磕壯漢手腕，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既讓對方吃痛松手，又未傷其筋骨。

“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物，當長安城沒有王法？”蘇長歌目光如炬，腰間玄鳥腰牌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壯漢瞥見腰牌，臉色瞬間煞白，帶著嘍啰灰溜溜逃走。他彎腰扶起老人，忽然注意到殘卷上半闕詩——“大鵬一日同風起”，筆跡蒼勁中透著幾分熟悉。

正要細看，身后傳來馬蹄聲。轉頭望去，只見一隊身披黑甲的侍衛開道，明世隱端坐在馬車上，隔著車簾若有若無地看了他一眼，馬車便疾馳而去。老人捧著殘卷，聲音顫抖：“多謝恩公……這字畫，當真是明大人……”

蘇長歌沒理會老人的辯解，他的目光盯著明世隱離去的方向，總覺得那一眼意味深長。

他將殘卷輕輕還給老人，心底的疑惑卻如蛛絲般纏繞不去。

街頭的喧囂仍在繼續，他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拐進一條掛滿流蘇燈籠的街巷。暖風裹挾著酒香、脂粉香與絲竹聲撲面而來，抬頭望去，匾額上“長樂坊”三個鎏金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坊內游人如織，彩綢從飛檐垂下，在空中交織成絢麗的錦緞。

中央處，一座八角形機關舞臺巍然聳立，白玉欄桿上雕刻著栩栩如生的飛天神女。隨著齒輪轉動的咔嗒聲，舞臺中央突然升起一座水晶蓮臺，清水自蓮瓣間潺潺流出，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暈，恍若芙蓉自碧波中綻放。

圍觀人群爆發出陣陣驚嘆，蘇長歌亦看得入神，全然忘記了時間。

忽而，樂聲驟變，琵琶聲如大珠小珠落玉盤，氣勢磅礴。舞臺上的機關再度運轉，云霧升騰間，銀河倒懸而下，星輝點點灑向人間。人群中傳來孩童的歡呼：“是玉環娘子的《霓裳羽衣曲》！”蘇長歌踮腳望去，只見舞臺深處，一位身著月白紗衣的女子懷抱琵琶，指尖輕撥，便有仙音流淌。

她眉間花鈿璀璨，眼波流轉間盡是風情，正是聞名長安的樂師楊玉環。而在銀河光影中，一抹艷紅如驚鴻掠影，公孫離手持紙傘翩然起舞。

傘面翻轉間，花瓣紛飛，與楊玉環的樂聲相得益彰，重現了當年上元夜驚艷長安的絕景。“當年玉環娘子一曲，長安紙貴；公孫姑娘一舞，萬人空巷。”身旁的老者捋著胡須感嘆，“今日有幸又見，恍若隔世啊！”蘇長歌聽得入迷，體內劍意竟隨著樂聲輕輕震顫，仿佛也沉醉在這如夢似幻的場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