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東宮侍衛(wèi)，太子今在何處，何以不在跟前侍奉，反來武昌？”

穆虎躬身：“太子如今正在揚州四鎮(zhèn)幕府軍中督戰(zhàn)，命我為寧南伯奉太子御筆書信一封！”

左良玉聞言又是急忙起身：“信在何處？”

穆虎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雙手捧著奉給了左良玉，左良玉急忙的接過打開，待看清信上字跡，不由得一驚！

只見上面密密麻麻的以血書書寫，左良玉不由得心下一顫，急忙的讀了下去：“大明太子朱慈烺，至書大明敕封寧南伯左公良玉。”

“聞左公貴體欠恙，特致信恭詢，孤于東宮之時，常聞先帝贊譽左公忠君愛國之舉，為國征戰(zhàn)十數載，料公身披數創(chuàng)，今老病必為國盡忠之故。”

“然，當此之時，本宮自保尚難，萬不足以慰公，本宮嘗聞，國有難，思良將，想公自起事，皆忠臣良將之舉，當此之時，必能為本宮解憂。”

左良玉微微有些動容，臉色漸漸的激動的面泛潮紅，花白的胡須微微顫動著接著看下去：“推己及人，本宮所想，公之所念，國朝傾頹至斯，料公與我俱無顏復見皇考矣！”

“先是時，國家有愧于左公，然捫心自問，亦無渥渙公乎？許公世代公侯者，非明室乎？許公封土分疆者，非我皇考乎？”

“然也，今為公報我之時也！”

左良玉情緒激動的腳步慌亂，甚至直接跌坐到了椅子上，左夢庚見狀急忙上前就要攙扶，左良玉卻是推開了左夢庚，強撐著欲要起身而不能，只能是撐著扶著椅子盡量的支起上半身逐字逐句的繼續(xù)讀下去。

“江左諸卿固請本宮南下，或次杭州，或停福廣，本宮不然，只留揚州，所為者何？”

“獨念猩塵將撲，明室愧于天下萬民猶甚于左公！我又豈肯效晉宋之君，南下求安，只為一身榮華？”

“天下將傾矣，我死天命，固不敢請，只為天下，乞左公虎賁，驅逐韃虜，存留衣冠！”

“我死國，乃天命，公死我，乃臣節(jié)，君臣同路，榮辱一體，思之慎之！盼之望之！”

“故一言以問公，我雖羞見左公，而左公寧不為我死乎？”

左良玉讀罷，竟是癱坐在椅子上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了起來，眾人見狀皆是大驚失色。

緊接著左良玉猛然的朝著北方撲倒磕頭大哭：“先帝之靈在上！叫我左良玉徒等了一生，如今老病之體，方才蒙此儲君圣子！蒼天！”

左良玉緊緊的閉著眼雙手舉著朝著天空，緊緊的抿著嘴，半晌方才是輕聲喃喃道：“何以對我左良玉如此薄待！叫我將死之時，才得此英主賞識！不能叫我再為太子效死疆場！”

四周的將領看著左良玉如此，皆是嚇的不知所措，一時目瞪口呆面面相覷，皆不知這太子給左良玉灌了什么迷魂湯，居然能讓左良玉如此情緒失常！

他們認識的左公，從來都是胸有驚雷而面如平湖之人，何曾見過左良玉如此激烈的情緒波動？

而此時左夢庚被左良玉哭的心酸，又擔憂左良玉情緒過激影響身體，于是急忙的上前哽咽著撫摸左良玉的后背：“父親！父親保重身體啊！”

左良玉轉頭看向左夢庚，泣涕之下，竟言語都有些失序：“跪下，跪下！”

左夢庚怔住了，卻急忙的掀起下擺對著左良玉跪下，左良玉看著左夢庚，咬牙切齒道：“我讓你死，你死不死？”

左夢庚大驚失色，抬頭看著左良玉，卻是大哭著磕頭：“父要子死，子不死，是為不孝！”

左良玉聽左夢庚如此說，便是拍著大腿仰天大哭：“君要臣亡，臣不亡，是為不忠！我左氏世受國恩！焉能容下不忠不孝之子！”

說著左良玉指著揚州的方向對左夢庚道：“跪下！跪下磕頭！”

左夢庚不敢忤逆父親，急忙的朝著揚州的方向磕頭如搗蒜，左良玉流著淚沉聲對左夢庚道：“我要你宣誓，此生此世，永做大明忠臣！若是，若是……”

左良玉捂著胸口喘息了片刻，雙眼閃爍著狠戾：“若是敢投降外虜，則叫我左良玉死后不得安寧，身受地獄酷刑！”

“父親！”

左夢庚大哭著撲倒在左良玉腳下：“兒怎能下這般毒誓？兒寧愿受苦的是兒子！”

左良玉對著左夢庚大吼道：“說！若是你敢背叛大明，背叛太子，我就沒有你這樣的兒子！我寧愿在九幽地府，受盡酷刑！說啊！”

左夢庚無奈，只能是抽泣著起身，舉著手發(fā)誓：“我左夢庚發(fā)誓，若我背叛大明，背叛太子，叫我，叫我……”

左夢庚看著左良玉狠戾的眼神，一咬牙：“就叫家父，伸手九幽酷刑！我左夢庚死后難以相認，亦受不忠不孝之天譴！”

左良玉這才是含淚的伸手拍著左夢庚，只是哽咽的看著左夢庚，一時百感交集說不出話來。

而此時站在一側的王允成馬士秀和馬進忠等將雖不知太子究竟何等英明，卻因為崇拜左良玉，此時也是對朱慈烺生出了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慷慨，竟是也跟著含淚跪地對著左良玉抱拳道：“末將等，誓死效忠左公，為大明，為太子，盡忠至死！”

站在另一側的金聲桓盧鼎等人面面相覷，雖面露猶豫之色，只是此時見另一側眾人情緒激動且形勢如此，也不得不老老實實的對著左良玉跪下道：“末將等亦然！”

左良玉閉著眼睛似乎是在平息情緒，胸膛劇烈起伏良久之后，方才是緩緩睜開雙眼，眼中透露著一股熟悉的狠辣和決絕：“起兵！東進！”

眾將士一喜，不管究竟如何，總歸是如愿了……

誰知穆虎卻是急忙站出來：“寧南伯不可！”

左良玉轉頭看向穆虎，此時態(tài)度已經轉變?yōu)闃O其的恭敬：“何出此言？”

穆虎這才是又從懷中掏出了一封書信：“寧南伯見諒，太子另有書信一封，請寧南伯過目。”

左良玉面色微變，急忙正色接過，展開來看了：“寧南伯見諒，若見前封書信，公有投我之意，則取此信覽之，不然，則毀之，不與公徒增煩惱麻煩。”

左良玉微微嘆息了一聲，心中不免熨帖了幾分，急忙的向下讀去，緊接著朱慈烺便在信中為左良玉仔細的剖析了一番如今天下的局勢：

“如今清虜意在同時南下西進，并取天下，此實在大謬也，恐徒惹天下恥笑，江南雖糜爛，有孤坐鎮(zhèn)揚州，支應總的，西賊雖敗逃，然亦非可小覷之輩，清虜九酋非常人，如此傲慢，我料其多半因入關之輕易，疏于計量，早晚必能悔悟。”

“此時清軍一路以清豫郡王多鐸攻我淮左，一路英親王阿濟格率軍自蒙古取道攻長安，若以本宮觀之，闖賊必不甘心河南失守，若以重兵屯潼關，此乃下策，闖賊竟能奪京師幾亡我大明，則非此等庸人也。”

“故本宮私下揣度，多半其當攻取懷慶、衛(wèi)輝，以此來斷清軍西進之路，清軍未及抵陜西境內，則必為闖軍圍懷慶而救潼關，則首尾不能兼顧，多鐸勢必要被召回以救懷慶。”

“故闖軍雖必勝，然不過眼前蠅頭小利，若多鐸轉頭攻懷慶，則清軍必全力先奪陜西，再取長安，闖賊為避其鋒，勢必東進南下。”

“則屆時，武昌必為其謀略之首，公若能為我守之，則不使我受前后夾擊之苦也，揚州我自鎮(zhèn)之，一時清軍來攻，不過挾城而亡而已！”

左良玉讀罷，不由得又是一番慨嘆：“太子英果過人，實大明之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