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已經停了，沙粒不再敲打帳篷的帆布，像一場無聲的退潮。遠處海面平得像塊磨砂玻璃，倒映著灰藍的天光。我腿上的恒溫毯還蓋著，但溫度自動調低了兩度——系統檢測到外界體感舒適，主動節能。

墨鏡片上，剛才那道影子早已散去。可我知道，人還在。

我沒動，手指輕輕敲了敲躺椅扶手，節奏散漫，像在給某個不存在的背景音樂打拍子。瓜子殼在腳邊堆成一小簇，形狀歪歪扭扭，像被小孩隨手扔下的積木。

“有事？”我又問了一遍，聲音比剛才低了點，帶著剛睡醒似的沙啞。

簾子被掀開一半，那人沒進來，也沒走。影子斜斜切在地毯上，分割了光與暗。他站得不遠，卻像隔著整片海。

“綜藝結束了。”他說，嗓音低，沒什么起伏，像是陳述天氣，“你明天離開？”

“嗯。”我應得干脆，順手把空瓜子袋揉成團，往角落一扔——沒進垃圾桶，滾了兩圈，停在獎杯底座旁。

“我有個提議。”他頓了頓，像是在斟酌用詞，“共進晚餐，聊聊后續合作。”

我終于把墨鏡往上推了推，露出一雙懶洋洋的眼睛。

顧言深。

他穿著剪裁利落的深灰西裝，領帶一絲不茍，腕表在袖口下閃了半道冷光。整個人像從財經雜志封面走下來的，連呼吸都帶著“效率”兩個字。

可他站在這兒，站在我這堆瓜子殼、恒溫毯和折疊躺椅中間，像一把精密手術刀掉進了咸魚攤。

“合作？”我歪頭，“我連感言都是現編的，您想跟我合作什么？反內卷形象代言？還是‘躺平經濟學’講座巡演？”

他沒笑，也沒惱，只是看著我，眼神像在掃描一份看不懂的財報。

“你在節目里的表現，很有……參考價值。”他說得謹慎，“品牌方對‘真實人設’的商業潛力很感興趣。”

我哦了一聲，慢悠悠坐直，手撐在膝蓋上：“所以，是商務飯局？”

“可以這么理解。”

“那得加錢。”我眨眨眼，“還得包往返機票，我可不想為了頓飯專門飛回去。”

他眉梢微動，像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把商務邀約當成菜市場砍價。

“行程我來安排。”他說，“明天晚上，我在城西有家餐廳，安靜，私密。”

我盯著他看了三秒，忽然笑了：“顧總，您這邀請，聽著像綁架預告。”

“不是綁架。”他語氣依舊平穩，“是邀約。你有拒絕的自由。”

“自由？”我輕哼，“您站這兒，助理在十米外候著，無人機在天上盤旋，連我昨兒啃的雞翅骨頭都被節目組當‘物料’收走了——我哪來的自由？”

他沒反駁，只是靜靜站著，像在等我給出答案。

我靠回椅背，重新拉下墨鏡，遮住眼神。

【叮！檢測到高價值可選互動事件，觸發‘選擇性獎勵機制’。】系統突然冒頭，語氣難得帶點蠱惑，【參與本次邀約，立即解鎖：智能避雷手環（預警范圍10米）+情緒免疫貼片（持續4小時）。】

我眼皮一跳。

“保命裝備？”我默默在心里問。

【高危社交場景防護標配。】系統頓了頓，【友情提示：男主好感度目前維持在‘穩定區間’，但若長期零互動，‘非綁定’機制可能啟動衰減程序。建議最低限度接觸，維持系統buff生效。】

我差點笑出聲。

合著我躺贏躺得好好的，系統怕我躺過頭，開始催我“上班”了？

“所以……”我低聲嘀咕，“我只要去吃頓飯，就能白嫖兩張護身符？還能保住‘顧言深好感度自動維持’這個外掛不掉線？”

【數據上是的。】系統冷靜回應，【風險等級：中。收益評級：S級。建議采納。】

我摸了摸下巴。

不去，最安全。繼續躺，曬太陽，嗑瓜子，等下一單任務。清凈。

可去了——有裝備加持，還能穩住系統給的被動buff。畢竟“好感度自動維持”這玩意兒，聽著美好，萬一哪天因為“太久不聯系”被系統判定“關系破裂”，那我豈不是得親自下場演苦情戲？

嘖，光是想想就累。

“顧總。”我終于開口，聲音懶散依舊，“您這頓飯，吃得可不輕松。”

他挑眉：“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得先確認幾件事。”我坐直，手指在扶手上敲了兩下，“第一，是不是AA制？我可不想吃完飯被賬單嚇醒。”

他愣了愣，像是沒料到這種問題。

“我請。”他說。

“第二，能不能帶瓜子？我吃飯沒零食容易低血糖。”

他沉默兩秒：“……可以。”

“第三，”我盯著他，“能不能保證，吃完這頓，您不會突然說‘其實我一直愛著你’，然后上演什么‘強取豪奪’橋段？我心臟不好，受不起刺激。”

這次他真笑了，極淡，像冰面裂了道縫。

“不會。”他說，“我只是想談談合作。”

我點點頭，心里盤算著：手環能預警危險，貼片能防情緒操控——萬一林薇薇又搞什么“偶遇哭訴”，我直接免疫，多爽？

而且……系統都發話了，這波不去，簡直對不起“躺贏”兩個字。

可就在我準備點頭的瞬間，腦子里忽然閃過一個畫面。

上一季綜藝，有個嘉賓拒絕了某位大佬的飯局，結果三天后，他投資的項目被神秘資本截胡，社交賬號莫名被限流，連家門口的快遞都開始丟件。

最后他查了一圈，線索全斷在顧氏旗下的某家空殼公司。

我不是怕顧言深。

我是怕——他根本不需要“強取豪奪”，只要輕輕動根手指，就能讓人消失在規則之外。

我摘下墨鏡，認真看著他：“顧總，您說的合作，是‘共贏’，還是‘服從’？”

他迎著我的視線，沒有閃躲：“如果你不愿意，現在就可以說不。我不強迫任何人。”

我盯著他看了五秒。

然后，慢悠悠地，把墨鏡戴了回去。

“我考慮一下。”我說。

他沒動。

“不是‘拒絕’，也不是‘答應’。”我補充，“是‘考慮’。我這人做決定，得看天氣、看心情、看今天瓜子咸不咸。”

他沉默片刻，終于點頭：“可以。我等你答復。”

他轉身要走，腳步沉穩，像來時一樣。

可就在他掀開簾子的瞬間，我忽然開口：

“顧總。”

他回頭。

“您剛才說，餐廳在城西？”

“嗯。”

“叫什么名字？”

他頓了頓：“暮光。”

我沒再問。

他走了。

帳篷重新安靜下來，只剩下恒溫毯輕微的嗡鳴。獎杯在角落閃著冷光，像塊沒人要的金屬廢料。

我摘下墨鏡，揉了揉眉心。

【叮！檢測到宿主成功將‘強制社交’轉化為‘可選項’，決策延遲策略觸發額外獎勵：‘臨時屏蔽光環’（3小時），可屏蔽任意一人主動聯系。】系統語氣有點得意，【統認為，此操作極具咸魚智慧。】

“少來。”我翻了個白眼，“你就是看我快被逼上梁山，趕緊塞點保命符。”

【客觀數據表明，宿主當前處于‘高價值低風險’社交窗口期。】系統冷靜分析，【建議在48小時內給出答復，否則‘智能避雷手環’獎勵將自動失效。】

我嘖了一聲，伸手摸向系統界面，正要確認領取獎勵。

指尖剛觸到虛擬按鈕——

帳篷外，那艘快艇突然啟動。

引擎聲低沉，像某種潛伏生物的呼吸。它沒有駛遠，而是調轉方向，緩緩停在離岸十米的淺水區，像在等待什么指令。

我瞇起眼。

快艇甲板上，一名穿黑西裝的助理低頭對著通訊器說了句什么，隨即從文件夾里抽出一份資料，翻開。

第一頁，赫然是我的照片。

旁邊標注著幾行小字：

【姓名：蘇晚】

【年齡：24】

【過往綜藝表現：異常佛系】

【網絡輿情：反向出圈】

【初步評估：非典型高價值社交對象，建議深入接觸。】

助理合上文件，對著通訊器點頭。

快艇靜靜浮在水面，像一頭蟄伏的鯊。

我收回視線，低頭看著系統界面上那兩個閃閃發光的獎勵圖標。

手環，貼片。

保命的，防身的。

可它們再厲害，也防不住一個男人用整個商業帝國當背景，一點點翻我的底牌。

我指尖懸在確認鍵上方，遲遲沒按下去。

【宿主？】系統輕聲問，【是否領取獎勵？】

我沒回答。

帳篷外，暮色漸沉。

獎杯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橫過地毯，像一道無聲的判決。

我伸手，把最后一包瓜子從口袋里掏出來。

撕開。

咔嚓。

瓜子殼落在地上，碎成兩半，像一顆裂開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