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黑煙噬糧倉
- 靖南王:耿氏千古事
- 文子小語
- 4535字
- 2025-08-25 23:59:00
康熙十七年,福州的天空被一層陰霾所籠罩,壓抑的氛圍仿佛預示著即將到來的一場浩劫。福州西門的糧倉前,堆積如山的軍糧在烈日下散發著淡淡的麥香,然而,這一切即將被無情地摧毀。
耿精忠站在烏塔的頂層,他身著一襲黑袍,面容冷峻,眼神中透露出堅定又決絕的神情。此時,他正俯瞰著那片即將被點燃的糧倉,心中五味雜陳。參將跪在他的腳下,聲淚俱下:“王爺,燒了這些糧食,我軍撐不過半月啊!這可是我們最后的希望啊!”參將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絕望和無奈。
耿精忠緩緩蹲下身子,抓起一把焦麥,任由麥粒從指縫間簌簌落下。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回憶,仿佛看到了當年祖父耿仲明在登州殺馬饗士的悲壯場景。“當年祖父在登州殺馬饗士,今日我效仿先人,有何不可?”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此時,火場中傳來噼里啪啦的爆響,那是儲糧陶甕炸裂的聲音,仿佛是命運的警鐘在敲響。突然,一陣怪風卷著火星撲向塔樓,瞬間將耿精忠腰間玉佩的絲絳燒斷。那枚刻著“精忠報國”的羊脂玉墜“啪”的一聲砸在磚地上,裂成了兩半。這枚玉佩是康熙親賜之物,如今卻在這熊熊烈火中破碎,仿佛預示著耿家與清廷之間的關系已經徹底破裂。
“報——!”一名渾身煙灰的哨騎滾鞍下馬,氣喘吁吁地喊道,“鄭軍前鋒已至南臺島,正在拆民房造浮橋!”
耿精忠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憤怒,他一腳踩過碎玉,冷笑一聲:“傳令下去,把閩江兩岸三十里內的村落全燒了,絕不能讓鄭軍得到任何補給!”他的聲音冷酷無情,仿佛在這一刻,他已經做好了與敵人同歸于盡的準備。
士兵們領命而去,很快,閩江兩岸的村落便燃起了熊熊大火,濃煙滾滾,遮天蔽日。百姓們的哭喊聲、求救聲此起彼伏,但在耿精忠的心中,此刻只有戰爭的勝負和耿家的命運。
餓鬼啄城門
三更時分,福州城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偶爾傳來的巡邏士兵的腳步聲打破這份寧靜。然而,福州南門卻傳來一陣詭異的聲音,那是指甲抓撓城門的窸窣聲,仿佛有無數雙無形的手在黑暗中摸索著。
守軍們聽到聲音,立刻警覺起來,舉起火把照去,只見數十個瘦成骨架的百姓正用牙齒啃咬著包鐵門釘。他們的眼神中充滿了饑餓和絕望,仿佛已經失去了理智。“放箭!”把總剛下令,卻被趕來的耿昭忠攔住。
耿昭忠是靖南王次孫,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憐憫和不忍。他解下佩囊,將發霉的餅渣從垛口撒下,聲音低沉地說道:“他們是我軍眷屬...他們也是為了生存啊。”
突然,一支火箭從城外射來,“嗖”的一聲釘在門樓匾額上。火光照亮了城下恐怖的景象:更多的饑民如行尸走肉般從黑暗中涌來,有人懷里還抱著已經餓死的嬰兒。嬰兒的小臉蒼白如紙,毫無生氣。
耿昭忠突然嘔吐起來,他認出那個用頭撞門的白發老嫗,正是去年壽宴上給他獻過壽桃的百歲人瑞。曾經的慈祥老人如今卻變成了這副模樣,耿昭忠的心中充滿了痛苦和自責。
就在這時,內城突然傳來一陣尖叫。眾人回首,但見靖南王府方向升起了火光,竟是囤積金銀的后殿著了火。耿精忠的親兵隊長滿手是血地跑來,氣喘吁吁地說道:“王爺下令燒庫銀...說寧可熔了也不留給清狗!”
“王爺這是為何啊?”耿昭忠焦急地問道。
親兵隊長無奈地搖了搖頭:“王爺說,金銀乃是身外之物,如今局勢危急,不能讓這些財寶落入敵人之手。”
耿昭忠望著那熊熊燃燒的火光,心中五味雜陳。他知道,王爺這是在做最后的掙扎,這場戰爭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
血詔墜枯井
密道深處,陰森而潮濕,墻壁上的青苔在微弱的火光下閃爍著詭異的光芒。枯井前,耿精忠面色凝重,他將一卷黃絹擲入黑暗之中。那是吳三桂稱帝后送來的“冊封靖南親王”詔書,絹上“永歷二十五年”的字樣在火把的照耀下泛著詭異的紫紅。
參軍徐文舉顫聲問道:“為何不...接受這冊封呢?王爺,這或許是我們的一條出路啊。”
話音未落,井底突然傳來水花聲——原來旱季枯井竟有了暗流。“天意啊。”耿精忠大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苦澀和無奈。他突然揪住徐文舉的衣領,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瘋狂:“你說,當年我祖父在惶恐灘自盡時,可曾想過他的血會流進閩江?”
徐文舉尚未回答,井水突然翻涌如沸,浮上來半塊腐朽的木牌,隱約可見“毛”字殘筆。這木牌仿佛是歷史的見證,勾起了耿精忠心中無數的回憶。
就在這時,親兵慌張來報:“東門守將林興珠叛變,正引清軍入城!”
耿精忠卻俯身撈起木牌,輕撫上面的蛀洞,神情平靜地說道:“去把鄭經送我的那對暹羅象牙拿來...燒了。”他的聲音平淡無奇,但卻透露出一種決絕和堅定。
“王爺,這象牙乃是珍貴之物啊。”徐文舉勸說道。
耿精忠冷笑一聲:“珍貴之物又如何?如今這一切都已無用,燒了,燒了也好,斷了我與鄭經的最后一絲念想。”
士兵們領命而去,很快,那對暹羅象牙便被點燃,火焰熊熊燃燒,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耿精忠望著那燃燒的象牙,心中仿佛也有一團火在燃燒,他知道,這場戰爭已經到了最后的時刻。
斷刃盟稚子
王府祠堂里,氣氛莊嚴肅穆。列祖列宗的牌位整齊地排列著,香煙裊裊升起。十歲的耿世璠驚恐地看著父親將斷劍拍在供桌上。那柄祖傳寶劍已斷作三截,仿佛象征著耿家的命運已經支離破碎。
“跪下!”耿精忠強按兒子磕頭,聲音低沉而嚴厲,“記住,耿家男兒可以斷頭,不能斷脊梁!”
孩童突然指向窗外,驚恐地喊道:“父親看!”
但見庭院老榕樹上,數百只烏鴉正啄食懸掛的清軍首級。最年輕那顆頭顱的辮子突然散開,露出耳后朱砂痣——正是三日前被處死的耿府教書先生。教書先生生前溫文爾雅,對耿世璠關懷備至,如今卻落得如此下場。
“他教你的《正氣歌》...你可還記得?”耿精忠的聲音有些哽咽。
話音未落,一支流矢穿透窗紙,“嗖”的一聲將《耿氏宗譜》釘在墻上。耿精忠拔下箭矢,蘸著譜冊滲出的血,在兒子額頭畫了個“明”字,神情凝重地說道:“若城破,你就說自己是崇禎皇帝遺孤,一定要活下去,為耿家報仇雪恨!”
“父親,我害怕。”耿世璠眼中噙滿了淚水,聲音顫抖地說道。
耿精忠撫摸著兒子的頭,輕聲安慰道:“別怕,孩子。耿家的男兒都是勇敢的,無論遇到什么困難,都要堅強地面對。”
此時,外面傳來陣陣喊殺聲,戰爭的硝煙已經彌漫到了王府。耿精忠知道,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殘月照空營
五更時分,福州城的天空中掛著一輪殘月,清冷的月光灑在空蕩蕩的營壘間。耿精忠獨自走在營壘中,腳步沉重而緩慢,仿佛每一步都承載著耿家的命運。
他的腳下突然踢到個陶俑——是去歲元宵節燒制的“三藩并立”彩塑,如今吳三桂那尊早已粉碎。看著這破碎的陶俑,耿精忠心中一陣感慨,曾經的三藩并立,如今卻已分崩離析。
東天泛起魚肚白時,他發現一名老兵蜷縮在箭樓里啃食皮甲。老兵的臉上布滿了皺紋,眼神中透露出疲憊和饑餓。“王爺...”老兵咧嘴一笑,露出滲血的牙齦,“小的是當年跟老王爺從皮島過來的...”說著從懷里掏出半塊霉變的餅,正是毛文龍時代東江軍的特制軍糧。
“你為何還留著這餅?”耿精忠問道。
老兵深情地說道:“這是我們的念想啊,王爺。當年跟著老王爺在皮島時,雖然艱苦,但大家都有一股勁,為了國家,為了耿家。如今,雖然局勢艱難,但我相信,耿家一定會度過難關的。”
耿精忠望著老兵,心中涌起一股敬意。他知道,這些老兵是耿家的忠誠衛士,是耿家的驕傲。
第一縷陽光照上城垛時,清軍的云梯已搭滿城墻。喊殺聲震耳欲聾,戰爭已經進入了最后的階段。耿精忠整了整被火星燎破的蟒袍,眼神堅定地望著遠方。他突然聽見風中傳來童謠:“靖南骨,平南皮,最賤不過...”最后幾個字被突如其來的炮聲淹沒。
“殺啊!”耿精忠大喊一聲,揮舞著手中的長劍,沖向了敵人。他知道,這是他最后的戰斗,他要為耿家的榮譽,為自己的信念,戰斗到最后一刻。
在激烈的戰斗中,耿精忠奮勇殺敵,他的身邊倒下了無數的敵人,但他自己也身受重傷。鮮血染紅了他的蟒袍,但他依然堅持著,不肯倒下。
“王爺,快走!”一名士兵焦急地喊道。
耿精忠搖了搖頭:“我不能走,我要與這福州城共存亡,與耿家的將士們共存亡!”
隨著時間的推移,清軍的攻勢越來越猛烈,耿精忠的軍隊漸漸陷入了絕境。但他們依然沒有放棄,依然在頑強地抵抗著。
最終,福州城還是被清軍攻破了。耿精忠看著那四處逃竄的士兵,心中充滿了悲痛。
歸骨葬遼東
康熙十七年三月的贛江籠罩在細雨里。江西巡撫宋犖盯著吉安城外那座不起眼的土丘,雨水順著他的斗笠滴在朱批文書上,將“耿仲明骸骨“五個字暈成暗紅色。
“挖!“綠營參將吳世琮的刀鞘重重杵在濕土上。二十名民夫戰戰兢兢地刨開墳塋,忽然鐵鍬“鐺“地撞上硬物——竟是口浸泡在血水中的鐵棺。棺蓋上用滿漢雙語刻著順治六年的判詞:“叛臣耿仲明永錮九泉“。
“阿瑪!“耿昭忠撲通跪進泥水里。他顫抖的手指撫過棺木裂縫,里面突然滲出黑色黏液。老仵作周麻子突然慘叫:“這哪是尸水...分明是熬化的鐵甲!“眾人驚懼后退時,一塊青銅腰牌從棺縫滑出,正面“東江鎮“三字仍帶著皮島海風的咸腥。
宋犖用帕子包起腰牌低聲道:“令祖天啟七年救毛文龍時,穿的可是這副鎧甲?“耿昭忠尚未答話,棺中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像是有人在里面翻了個身。
鄱陽夜驚魂
運棺船行至鄱陽湖口那夜,值更兵丁看見個披頭散發的老者立在桅桿上。燈籠照過去時,那身影化作漫天紙錢飄落,每張都寫著萬歷四十七年的日期。
“是廣寧敗卒的冤魂!“老舵工鄭大牙對著棺材連磕三個響頭。突然船底傳來“咯吱咯吱“的抓撓聲,耿昭忠掀開艙板,發現滲進來的湖水竟泛著鐵銹色。
隨行的禮部主事納蘭揆敘握緊《太祖實錄》呵斥:“裝神弄鬼!“話音未落,他腰間康熙親賜的玉佩“啪“地裂成兩半。裂縫中掉出張發黃的紙條,上面歪歪扭扭寫著:“臣東江鎮耿仲明請發援兵“。
子時三刻,湖面突然浮起無數頭盔。耿聚忠扒著船舷細看,那些分明是天啟年間東江軍制式的笠盔,每個盔頂都綴著顆腐爛的海膽。
運河血幡飄
運河水在臨清閘口變得猩紅。漕工們傳言,有白須老者夜夜在堤岸燒遼東戰場的兵冊。這日正午,耿昭忠親眼看見烈日下飄來一面殘破的龍旗,旗角卷著半截斷指。
“是寬甸堡的守軍旗...“老仆耿九突然發狂般跳進運河。眾人七手八腳撈起他時,這七十老翁手里攥著把天啟年間的火繩,嘴里不停重復:“王參將說...說皮島欠的債該還了...“
當晚,停棺的驛站馬廄發生怪事。十匹戰馬齊齊面向東北方長嘶,馬蹄在地上刨出“叆陽“兩個血字。納蘭揆敘偷偷翻開《滿文老檔》,發現這個詞條旁不知被誰用指甲刻了“萬歷四十七年十一月“。
蓋平風雪夜
遼東的雪在十月就封了山。蓋平縣令富察明義帶著三百旗丁鏟雪開路,鐵鍬不時刮到埋在雪下的箭鏃——都是天命年間鑲藍旗圍攻耿家堡時留下的。
“開墳!“隨著朱彝尊一聲喊,耿家祖塋的凍土被烈酒化開。突然“咔嚓“一聲,耿聚忠的洛陽鏟撞上了硬物。眾人扒開浮土,竟露出半塊萬歷四十六年的界碑,背面刻著“毛文龍立“。
當夜在縣衙,朱彝尊的毛筆突然自己跳起來,在《墓表》稿紙上寫出“皮島舊卒“四字。窗外風雪驟急,隱約傳來用遼東土話唱的軍歌:“二月里來攻鎮江...“
碑刻藏驚雷
下葬那天的朝陽格外刺目。當石碑緩緩立起時,圍觀旗人突然騷動——陽光透過碑身,在地上投出的影子竟是頂明軍鐵盔的輪廓!
“這...“富察明義剛要說話,墓地四周的松柏突然無風自動,抖落積雪露出樹皮上的刻痕。朱彝尊湊近辨認,竟是十八個東江軍士卒的名字,每個名字后面都跟著“天啟七年陣亡“。
返京途中,納蘭揆敘的馬車在太子河畔陷住。他下車查看時,冰層下突然浮起具穿著萬歷四十七年服飾的尸體,左手緊緊攥著半片殘破的《東江塘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