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風裹著鐵銹味穿堂而過，云夢天擦著廊下的機關匣，抬頭便見唐錚翔抱著個蒙塵的檀木匣從抄手游廊過來，對方玄色勁裝沾著幾點暗紅——許是從演武場過來的，畢竟二師兄總愛拿新制的機關獸試手。

“二師兄。“云夢天垂眼抹了把額角沾著的木屑，聲音輕得像落在青石板上的雨珠——他正蹲在廊下給機關匣補漆，袖口還沾著未擦凈的朱紅漆漬，聽見腳步聲便直起腰，抬頭時睫毛上還掛著方才擦汗時蹭下的灰。

唐錚翔腳步未停，只側過半張臉，眉骨在陰影里刻出鋒利的弧度：“雜務房的？“尾音像淬了冰的刀尖，刮過廊角懸著的機關蛛網。

云夢天本就沒指望熱絡回應，正要退到墻根繼續干活時，余光卻掃過唐錚翔攥著的右手——半枚青銅機簧從指縫漏出來，簧片上還纏著半截褪色的朱紅絲線。

他喉結動了動——這種十二連環機簧最是金貴，斷一根絲便算廢了。可此刻這枚...他盯著那道細若游絲的裂痕，突然開口：“二師兄手里的是西閣暗匣的擊發簧？“唐錚翔腳步頓住，側過臉時眼底寒芒更盛：“你倒是識貨?！?

云夢天沒接話，目光落在機簧內側——那里有道極淺的刻痕，“斷口是被人用內力震開的，不是自然崩裂?！碧棋P翔捏著機簧的指節發白，忽然笑了，那笑比檐角的冰棱還涼：“雜工倒是長本事了，不是內門弟子連這都知道?！八敢粡?，機簧“?！暗刈苍谠茐籼炷_邊的青石板上，“說吧，想討什么？“

云夢天彎腰撿起機簧，手指撫過那道裂痕，從懷里摸出個油布包——展開時，幾枚細如牛毛的銀針落在掌心，針尾綴著半透明的蠶絲：“前日在藥廬撿的，這是西域來的續筋絲，沾了特制的藥汁能粘金屬?！八笃饳C簧，銀針在裂痕處比畫兩下，“修是能修，就是...得費三枚這樣的絲?！?

唐錚翔語氣里帶了絲不耐，“修好了又怎樣？這簧子跟了我七年，斷過三次，修一次差一次。他轉身就走，“扔了省心。“

唐錚翔腳步微滯——突然笑了——那笑極淡，像刀尖刮過冰面：“倒是個聰明的?！八掍h一轉，抬眼時目光如刃，“可你在我唐門當雜工三年了，該學的機關術、毒理、易容，早該摸出門道?！霸茐籼旎貞骸爸??！?

“知道還賴著？“唐錚翔又側著身，“早些時間我已經幫你打點好了，明日去山下的茶花村，找個姓周的藥商，他會給你引路到一個商隊，不方便時報我的名字，他們知道我的厲害，進那商隊賺的錢，足夠讓你成家立業娶妻生子。”唐錚翔又轉身就走。

云夢天繼續擦拭廊下未清理完成的機關匣，“費心了二師兄，我自己的事還是由我自己奪定?！碧棋P翔沒有停下腳步，慢慢淡出了云夢天的視野。

在唐錚翔身影消失的轉角，幾道爭執的聲浪撞進耳中?！昂?，好你個悶葫蘆，又想欺負阿天？我都瞧見了！“帶著幾分嬌憨的俏皮音混著氣鼓鼓的尾調，正是唐門首席弟子唐飛星——此刻他倒像被掐住了后頸的貓兒，“嘶——疼疼疼......”

“身為唐門大弟子，成日里在外面耍什么俠義心腸，二十好幾的人了還不曉得收收心？真要唐門塌了，你才肯醒悟么？“

一道清潤嗓音試圖緩場“二師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可......不要轉移話題哦”

“二師兄，天哥哥又沒做錯什么，憑什么急著趕他下山？難不成真犯了什么事？大不了我替他......受一半罰！“說話的是唐門小師妹唐啟蘭，聲音里滿是護短的急切。

唐錚翔似是松開了手，退后兩步道：“傻師妹，我是為他尋更好的出路，在這兒他能有什么進境？唐啟蘭攥著衣角，眼睛亮晶晶地盯著唐錚翔——唐啟蘭梗著脖子不肯退讓：“要不然就讓爹收天哥哥為內門弟子這樣就算是得到進步了吧......”尾音突然變調，像只偷到腥的貓兒似的縮了縮舌頭，眼睛看向地面，嘴角不由的翹起，“如果爹不同意——那我來收......嘻嘻......師徒關系的禁忌......好大膽——”。

唐錚翔趁眾人分神，悄悄退進了陰影里。

“哈——那邊真的是有夠吵的，對吧，夢天小弟。”帶著三分戲弄的女聲從身側響起，唐小雙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旁，指尖輕輕撫過他低垂的發頂，這位唐門資歷最深的女弟子生得嬌小，偏生總愛擺長輩架子，就算是大師兄唐飛星、二師兄唐錚翔他們，也得叫她一聲“小雙師姐“。

她暗器功夫稀松，毒功也只學了個皮毛，可手中唐門短刃使得出神入化，更奇的是她天生感官敏銳——暗器破空聲、毒霧彌散味、陷阱機關響，但凡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她，江湖上都說沒人能偷襲得手，這是她天生擁有的。

上次她與大師兄進行了爭吵，原因是在每三個月要舉行的弟子比武切磋中，誰來當考官，沒能定下來，都在說自己上次當過了，這次要對方當。

結果后面演變成，這兩人的“比武切磋”，起初唐飛星暗器連發占盡上風，唐小雙卻總能險之又險地避開或格擋，倒把他逼得有些狼狽；待唐小雙抓住機會近身，短刃翻飛間，唐飛星額角也滲出冷汗，若不是反應夠快，怕是要添道血口。

唐飛星暗器如蝗，唐小雙短刃似電，兩人從下午打到了凌晨誰也不服誰，戰場也從唐門打到了后山，兩人衣襟浸透冷汗，兵器磕出火星，到后面要不是掌門制止，兩人那筋疲力盡的身體只會從山崖上摔死，這事不僅是全唐門的知道了，連江湖上都在傳“雙驕之爭“。

此刻望著蹲在地上、只有自己低頭才能與她平視的云夢天，唐小雙眉梢微挑，帶著點得逞的笑意。云夢天心頭莫名浮起股不愿被壓制的抵觸，他猛地站起身，反手揉上唐小雙的發頂，想著這突然的反轉該能滅滅她的威風。

“嗯~ o(￣▽￣)o，手感倒還不錯。“唐小雙歪頭蹭了蹭他的掌心，眼底笑意更濃。云夢天只覺自己反倒落了下風，望著她發亮的眼睛，心底默默嘆了句：輸了，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