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宵眉頭一皺。
第一想法是:完了!
這不成啊,這要是找不到新桃,云兒怕是殺了他的心都有。
云兒的分析不應有誤啊——淑妃發難,緊接著七皇子來做戲,確實應該和死了的許貴妃有關,難道說許貴妃還有其他親人在世?亦或是岑正疴并沒有那么在意許貴妃?
姓齊的真不中用!連個人都找不到!
他徘徊兩趟,冷靜下來,想想也未必。
那可是新桃啊,姓齊的不至于不盡心。
那就是真的不在岑家。
老不死的,挺縝密啊。
京城雖然不大,但是要藏個人也是容易得很,上哪找去呢?
或許……可以從另一方面想,對云兒而言新桃很重要,但是對抓她的人來說,那只是個把柄,所以,只要找個能關人,又不引人注目,又名正言順,被抓到也不會感到奇怪的地方。
新桃這邊不順利,張老爺子情況不好,秦慕宵就沒急著告訴她。
她也暫時顧不上同他說話了,進了后堂,就見張老爺子形容枯槁,躺在床上,像是個破口袋,每次呼吸,都伴隨著漏風的“嗬嗬”聲。
她還記得幼年時,外祖父精神抖擻,見了母親,指指點點地說父親是如何如何搶了他的女兒來受苦,眉毛一立,眼睛一瞪,張嘴就要罵人,突然見她在一邊又立刻和軟:“小箋兒,來,到外祖這來!外祖給你買油糕吃!”
現在的他……已然倒下,每喘一口氣,都是折磨。
“外祖父……箋兒來了,你看看我啊……”
她上前去,跪倒在床邊,拉住外祖父干枯的手,忍了又忍,還是哽咽起來。
大舅母擦了擦淚,領著其他幾個女眷出去。
老爺子其實早就撐不住了,吃不下飯,每天靠著藥吊命,只不過是心存一分見見她的念想,才日日痛苦的等待。
聽見她的聲音,老爺子眼睫動了動,過了一會,慢慢睜開渾濁的眼。
“嗬……箋兒……回來了……”
“嗯……回來了,是箋兒不好,這么晚才回來……”
老爺子張了張口,想說什么,深吸一口氣,漏風的喉嚨發出一聲破風聲,他閉了眼,喘息了好一會。
“外祖父……您別急,箋兒在這呢!”
“扶我……起來……”
老爺子靠在后頭,干枯的手拉住她,上看下看。
她已作婦人發式,愁容滿面,眼里含淚,見他看過來,勉力笑笑。
“外祖父,我回來了……”
老爺子看著她,渾濁的眼里淚如泉涌。
“我的好孩子……怎么就,讓那個畜生給糟蹋去了……咳咳……別怕,別怕……等我死了,變成鬼,找那狗東西,找你爹……給你們母女報仇去……”
她拿出帕子給老爺子擦淚,自己卻忍不住淚水漣漣,抹了一下,笑著寬慰:“沒事的,我很好的……你看,都能回來看你呢。”
老爺子哪里不明白,想笑一笑,又忍不住憤怒:“混賬羔子……只為他的名聲……想我老頭子一生,從沒做過壞事,偏偏教了個畜生,害了你……”
“外祖父……”
“你……身子好了嗎?我……有藥方,調理身子……”
老爺子顫抖著手,伸到枕頭底下,使勁扯出一個信封來。
那信封鼓鼓囊囊,不知道塞了什么,上頭幾個字:我孫親啟。
老爺子一向愛她,什么心肝肉,我孫女……從前覺得這小老頭肉麻得很,現在看著,只能別過頭去。
“曲神醫的……方子,好好調理……啊,長命百歲……”
“嗯?!?
她答應一聲,把信封接過來。
老爺子長出一口氣,臉上終于放松些許,連連稱好,眼睛也要閉上。
她強忍哭腔,扶他躺下:“外祖父,您累了,歇歇吧。我就在這,我守著您。”
他閉上眼,又掙扎著醒來,朝她身后望去。
“你……你娘怎么沒來……”
“念兒怎么還不來……是不是……怨我當年……看錯了人……”
“念兒……”
楚云箋死死拉住她的手,淚水滴滴答答地打下:“沒有,沒有……你忘了,娘說不怨你,她過去買通陰差,下輩子,還要做你的女兒。”
“真的嗎……”
“真的!”
“好……好……”
干枯的手漸漸失了力道,老爺子閉上雙眼,倒了下去。
新芽不知道什么時候進來的,過來扶她,但泣不成聲,幾次也沒說出話來。
楚云箋把臉輕輕靠在他身邊,淚水肆虐,打濕了下面的被子。
“睡吧……你會見到她的,你們等著我,來生,咱們再做一家人?!?
出門去,寒風不及京城,松柏青翠,四下蒼涼。
她又沒了一個愛她的親人。
老爺子去世,張府上下縞素,靈堂響哀徹戚之聲。
秦慕宵趕回來便見如此場景,上香祭拜,旁人看不見的時候,目光落在她身上,顧不得做戲,道了一句“節哀”。
她沒什么反應,看著牌位。
“新芽。”
“是?!?
“到時候……給娘設一個靈位,跟外祖父一起?!?
“嗯?!?
深夜已至,她依舊不肯走,幾個舅舅舅母輪番勸解也勸不住,還是大舅母瞄到了她懷中的信封,道似乎記得老爺子說那里頭有不少信,楚云箋才抽離出來。
好歹回了房間,知道她心情不好,秦慕宵也沒再惹她,靜靜坐在那遞來一盞茶。
“不喝?!?
他放下茶盞,從懷里拿出一個紙包:“吃些點心?岳記酒樓買的,離張府近,想來你娘小時候也常吃?!?
紙包打開,里頭點心呈花形,白色花瓣,中央紅色。
“是啊姑娘……聽姐姐說,以前回老家,夫人最喜歡岳記酒樓的梅花糕了,要不嘗嘗吧!”
她看著糕點,微微頷首。
勉強吃了一塊進去,她才終于看向秦慕宵:“你今天上哪去了?”
“收拾了一下那幫人,省的他們過來打擾……消息已經給了姓齊的,平安符,還你。”
他從懷里掏出那個小包,拉住她的手放上去。
“你沒……”
他撇撇嘴:“當然了,我至于嗎?要讓姓齊的信我,必然要一個他看了就知道是你的東西?!?
表情不屑,但是眼神溫和得很,說完,捋了捋她的鬢發:“好了……老爺子惦記你那么久,不如看看信,說不定還有什么其他的話沒說呢。”
“嗯?!?
她低下頭,那鼓鼓囊囊的信封一打開,厚厚的一沓信就冒了出來。上頭還有編號,言年月日,自打半年前開始,老爺子說覺得自己身子不大好了,可能沒幾年了,發病突然,奔波不得,只是惦念她,若她有空,便回來一趟。
又一封,卻是猶豫,也沒到那個地步,不想她知道如今的情況,又問,齊久臻在戰場久不歸,究竟何時能成婚呢?嫁衣備好了沒有?他想看她出嫁。又談及母親當年出嫁,雖不是十里紅妝,也是浩浩蕩蕩。
“你和念兒一樣,都是我的好孩子,念兒嫁的不好,受了委屈,齊家的小子要是不好,就告訴你舅舅們,讓他們過去打他!”
又下一個,卻是龍飛鳳舞,和先前的工整大不相同。
只說什么時候入了宮,怎么不叫他知道,大罵自己教了個豬狗不如的東西,又罵齊久臻為什么不早早和她完婚。仔細看,信紙上點點斑駁的深色,似乎是血跡。
再后來,他糊涂了,總是說起母親小時候的事,寫著寫著,又嘆息道,是箋兒啊,不是念兒。
她把信收起來。
不過看了幾封,便覺得心如刀絞,再看,淚眼朦朧,字也不識了。
“是我不好……要是我……”
秦慕宵拿起那些信,抽出她剛剛看過的一張,念了兩句。
“云兒,老爺子怎么突然知道你入宮的事了?不是都瞞得好好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