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轔轔，馬蕭蕭，數(shù)日行程，轉(zhuǎn)瞬即逝。

曹操一行人，曉行夜宿，一路之上，倒也未曾遇到什么太大的波折。

偶有不開眼的毛賊草寇，欲圖不軌，皆被以及那些精銳的親衛(wèi)，干凈利落地打發(fā)了，絲毫未能驚擾到曹操的清靜。

終于，在離開兗州治所的第七日午后，陽翟城那略顯低矮的城郭，已然遙遙在望。

曹操在城中驛館略作休整，換上了一身更為樸素的儒生長衫，顯得愈發(fā)像一位游學訪友的尋常士人。

他并未在城中過多停留，便按照先前徐公派人快馬加鞭送回的情報，帶領著曹昂、典韋以及十數(shù)名的親衛(wèi)，徑直朝著那位于陽翟城外十余里處的寺廟行去。

寺廟坐落于山腰之上，山路崎嶇，林木茂密，更顯清幽僻靜。

寺廟的規(guī)模并不算大，山門亦是尋常的青石牌坊，上書“白馬禪寺”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兩側(cè)的楹聯(lián)已有些許剝落，透著一股歲月的滄桑。

寺內(nèi)的香火，似乎并不甚旺盛，與那些名山大川之中的千年古剎相比，更像是一處供附近鄉(xiāng)民祈福、隱士清修的僻靜之所。

曹操在山門之外數(shù)丈之處，便翻身下馬，曹昂、典韋等人亦連忙下馬，牽過韁繩。

曹操整理了一下衣冠，臉上露出一絲鄭重之色，他并未讓典韋等一眾護衛(wèi)跟隨，只是對一名相貌普通的親衛(wèi)低聲吩咐了幾句。

那名親衛(wèi)領命，快步上前，來到白馬寺那略顯斑駁的山門之前，對著緊閉的寺門，朗聲說道：“敢問寺內(nèi)可有師傅在？山下有故人曹孟德，特來拜訪郭嘉郭奉孝先生，還望通稟一聲。”

他聲音不高，卻也足以讓寺內(nèi)之人聽得清楚。

不多時，只聽得寺門之內(nèi)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隨即，寺門“吱呀”一聲，被人從里面拉開了一條縫隙。

一名身著灰色僧袍、面容清瘦的小沙彌，從門后探出頭來，睡眼惺忪地打量著門外的眾人，眼神中帶著幾分疑惑。

“阿彌陀佛。”

小沙彌雙手合十，先行了一禮，隨即怯生生地問道：“幾位施主遠道而來，不知尋郭先生有何要事？”

那名親衛(wèi)見狀，連忙拱手還禮，恭敬地說道：“我家主人與郭奉孝先生乃是故交，聽聞郭先生近日在此山寺之中靜養(yǎng)，故而特來探望，并無他意，還請小師傅行個方便，代為通傳一聲。”

小沙彌聞言，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猶豫。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門外這些來客，尤其是那位站在隊伍最前方，雖衣著簡樸，卻自有一股淵渟岳峙之氣的中年文士。

他遲疑了片刻，方才說道：“幾位施主稍候，待小僧入內(nèi)通稟一聲。”

說罷，便轉(zhuǎn)身向寺內(nèi)跑去。

曹操負手立于山門之外，臉上神情平靜，心中卻是不免泛起一絲波瀾。

曹昂侍立在曹操身后，默不作聲，但心中充滿了好奇，他很想知道，這位能讓父親不惜親身前來拜訪的郭奉孝先生，究竟是何等樣的人物。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山風吹過，林濤陣陣，鳥鳴啾啾，更顯此地之清幽。

然而，那前去通報的小沙彌，卻遲遲不見出來。

曹操的眉頭，不由得微微蹙了一下，但很快便又舒展開來，并未流露出絲毫的不耐之色。

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那扇緊閉的寺門，方才再次“吱呀”一聲打開。

還是方才那名小沙彌，只是此刻，他臉上的神情，卻顯得更加古怪了幾分，帶著一絲歉意。

他走到曹操等人面前，雙手合十，躬身說道：“幾位施主，實在抱歉，方才小僧已入內(nèi)稟報過了，只是郭先生今日恰好不在寺中。”

“不在寺中？”

曹操聞言，心中微微一沉，但臉上卻依舊保持著笑容，溫和地問道：“哦？那不知郭先生去了何處？何時方能回返？”

小沙彌猶豫了一下，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支支吾吾地說道：“郭先生說他今日一早便下山訪友去了，至于何時回返小僧也不知曉，或許三五日，或十天半月，也未可知。”

“郭先生說他今日一早便下山訪友去了？”

曹操有些無言，這小沙彌連撒謊的話都不會。

曹昂聞言，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不悅之色。

他覺得這位郭先生未免也太過倨傲了些，父親屈尊降貴，親自前來拜訪，他竟然避而不見，還編出這等謊言來搪塞！

典韋更是濃眉一豎，便要開口說些什么，卻被曹操用眼神制止了。

只見曹操臉上笑容不減，他對著那小沙彌微微頷首道：“無妨，無妨，既然郭先生今日不在，我等改日再來便是，不知郭先生平日在寺里，可有什么喜好？”

小沙彌想了想，說道：“郭先生平日里，倒也沒什么特別的喜好，只是偶爾會與我家主持方丈，在后院的菩提樹下，對弈幾局，或是獨自一人，在藏經(jīng)閣中，翻閱些古籍罷了。”

“與主持弈棋？翻閱古籍？”曹操聞言，心中一動。

曹操的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掃過寺廟那略顯破舊的山門，以及門內(nèi)那幽深寂靜的庭院。

他忽然微微一笑，對著那小沙彌說道：“既然郭先生不在寺中，我等今日叨擾，實屬不該。

“不過，我等遠道而來，一路風塵，頗有些疲憊，不知小師傅可否行個方便，容我等在貴寺山門外的這幾條石凳之上，暫且歇息片刻，飲一杯清茶，再行離去？”

他指了指山門旁那幾條不知歲月青石條凳，語氣平和。

小沙彌說道：“施主客氣了，山門之外，本就是供香客游人歇腳之處，幾位施主若不嫌棄，便請自便，小僧這就去為幾位施主取些粗茶來。”

“有勞小師傅了。”曹操微微頷首致謝。

小沙彌再次行了一禮，便轉(zhuǎn)身入寺去了。

曹操示意曹昂與典韋等人，在山門外的石凳上坐下。

他自己則緩步走到庭院的邊緣，負手而立，目光投向掩映在樹木之后的殿宇飛檐，臉上神情平靜，看不出喜怒。

曹昂有些不解地看著父親，低聲問道：“父親，孩兒看這分明是那郭嘉故意避而不見，我等何必在此空等？不若先回城中，再做計較？”

曹操聞言轉(zhuǎn)過頭，看著曹昂，眼中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緩緩道：“昂兒，你可知，這世間，有些賢才，便如那深山之中的靈芝仙草，輕易不可得也。”

“若不多費些心思，不多些耐心，又豈能將其收入囊中？”

“更何況……”

曹操的目光再次投向寺內(nèi)，嘴角勾起一抹難以捉摸的弧度，“孤倒是覺得，郭奉孝先生，或許……并非真的不在寺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