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才看的時候,有感覺哪里不對勁嗎?”
篠宮蓮的聲音從深雪背后傳來,他已經坐回了沙發。
白井深雪才剛洗完手,額前的碎發還殘留著日光的溫度和淺薄的柚子香,背靠著廚房門,目光從他身上掠過:
“沒有。只是普通的Vtuber直播?!?
“設計精巧,話術溫和,但沒有特別的異樣。”
頓了頓,她加了一句:“至少從情緒層面,是一個典型的精神按摩室?!?
“我沒聽到你說的針。”
蓮點點頭,發出一聲短促的“嗯”。
像是把這個“情緒健康、暫不感染”的結論收入檔案。
他抬起頭,盯著她的臉認真地說:
“你是個心理健全的人?!?
停頓了一秒。
“大概?!?
深雪原本準備點頭表示接受的動作,在聽到這個不合時宜的“尾巴”后頓住了。
她抬起眼,清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流露出一種“……你可以選擇閉嘴,但你偏要說話”的冷靜無語。
“為什么要加個大概?”
蓮笑了笑,那笑容帶著點小學生式的惡意,像在被抓包之前搶先投降。
“我還不夠了解你啊。”
她沒有接這個無聊的玩笑。
他臉上的笑意也隨之收斂,重新回到了正題,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不過,你的反應驗證了我的一個猜想。”
“你剛才提到,Knight的受眾,多是情緒比較喪的人?!?
他說,聲音沉靜起來。
“而觀看他頻道的人數很多,但發病的比例并不高?!?
“所以,我推測——”他食指在鍵盤上輕敲了一下。
“他傳播的機制,并不是覆蓋式的,而是觸發式的。”
深雪坐下來:“你意思是,他的信息或污染,只對特定條件下的觀眾有效?”
“對?!?
“至少要到一個臨界值。沒有到那個程度的人,只會覺得被理解,但不會被侵蝕?!?
“否則,”他目光掃過東京夜色下的地圖,“我們現在該處理的不是感染而是尸潮了。”
深雪點了點頭,她也是這么想的。
但片刻后,蓮的眉頭又蹙了起來。
“可葉山春?!娴南袷菚竭_那個臨界值的人嗎?”他自言自語。
“但就我接觸到的那一面,他是個好孩子,正直,有責任感,做事認真,對同學有擔當。”
“他確實受到了些打擊?!?
蓮輕聲說,“但他不是那種輕易就垮的人。”
深雪沒有接話。
她只是淡淡地道:
“我不了解他?!?
“或者說,我也不確定,我是否曾真正了解過任何一個看起來很正常的人?!?
她和葉山春希,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即便在同一個教室里共存,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
她對他所有的認知,都來自于“班長”這個身份標簽,以及他那些恪盡職守卻又帶著點笨拙的“關心”。
至于標簽之下,那個真實的葉山春希是什么樣子,她一無所知,也無意探究。
那之后的一天,風平浪靜。
沒有新的“煤氣爆炸”新聞,也沒有關于“新型致幻劑”的后續報道。
氣象廳說風向偏北,意味著空氣質量良好。
白井深雪一回到家,就看到篠宮蓮正趴在電腦前。
“你回來了。”他說,沒回頭。
深雪走過去,看了一眼屏幕,發現那是Knight的頻道主頁。
還有一堆關于他的分析貼、同人創作、Vtuber討論區帖子,以及一些“Knight聲音十小時循環·助眠版”的剪輯。
“我查了好久。”
“他很有名,但沒有任何現實資料。沒有公司認證、沒有合約、沒有聲紋備案。就像一個只在網絡里呼吸的幽靈。”
他頓了一下,補充:
“一個幽靈會發直播,還能接受打賞,誠然已經是個相當現代的幽靈了。”
“他所有直播收入,除了平臺抽成,其余全捐給了自殺干預組織?!?
“他從不帶貨,也不接商業廣告。他不為錢,也不為名?!?
白井深雪看著他那副認真的樣子,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一個貨真價實的、來自彼岸的死神,正在一本正經地分析一個虛擬網絡偶像的神性。
她正想說什么,屏幕忽然自動刷新,彈出一條系統提示:
【Knight頻道發布最新動態:今晚22:00,Knight’s Room·最終回特別直播——“今夜,讓我們最后一次傾聽彼此?!薄?
“……最終回?”深雪低聲念道。
一瞬間,頻道數據瘋了一般地跳動。
頻道預約人數,在短短十分鐘內,從二十萬跳到七十萬,再到……破百萬。
這條預告,在網絡世界引爆了級別堪比自然災害的連鎖反應。
“救贖的最后一夜”、“最后的告解”、“今晚不看就死了”等詞條,迅速登上熱搜榜。
“這是我們能為騎士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守護他到最后一刻。”
無數疲憊至極的人,將這個消息當作生命盡頭的一劑臨終慰藉,正拼命在時間表上圈出這唯一的希望時刻。
“……來了?!鄙彽吐暤?。
“他要發動了?!?
深雪沒說話。
她坐在茶幾邊,感受到一陣不屬于天氣的寒意。
整個東京依舊像往常一樣燈火輝煌,每一盞燈下,或許都有一個孤獨的人,正把自己的一點點意識,投向那塊發光的屏幕——
像飛蛾投向火光。
他們知道那火不安全嗎?
知道的。
可他們更怕黑。
深雪盯著屏幕,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我們……沒有辦法阻止嗎?”
“除非你能黑掉服務器?!?
蓮挑眉,“能嗎?”
深雪搖頭,面無表情:“我只是普通高中生。”
“你至少不是一般的。”
蓮嘆口氣,“但也不是足夠異常的。”
短暫沉默。
然后,他緩緩地關掉了電腦。
他站起身,赤著腳走到窗前,拉開那扇滑動門,讓潮濕的夜風帶著細碎的城市聲音撲面而來。
那是六月尾巴的東京,梅雨的尾聲,蟬鳴未起,潮意尚存。
“白井?!?
“嗯?”
“既然找不到那個放毒的井口——”他低聲道。
“那我就把整座城的水……換成解藥?!?
深雪站在他身后,一時沒聽懂這句帶著濃郁神跡色彩的話是什么意思。
“你要做什么?”
蓮轉過頭,看著她。
他眼神亮得驚人,不是狂熱,也不是絕望,而是一種久違了的“要干票大的”的光。
“我要去借一樣東西?!?
他說,“這座城市里,最響、最高、最吵的——聲音之源。”
“我要讓我的聲音,傳遍整座城市?!?
他笑了一下,不笑還好,一笑就讓人有點擔心他的精神狀態。
“說不定我也可以開一場直播,頻道名就叫——神明臨時執勤。”
深雪愣住。
“你瘋了嗎?”
“也許?!?
他聳聳肩,“但人類有句俗話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這是病毒。”
“那么我就給他們一劑更強烈的信息解藥。”
“而要讓這藥起效,我得用你們的語言,在你們的平臺上,把它喂進去。”
深雪盯著他,半晌沒說話。
然后,她輕輕點頭。
“……我幫你?!?
“當然。”
蓮眼睛一亮,“這可是你的強項?!?
深雪輕輕地哼了一聲,帶著一點點少女的不耐煩,又不真生氣的那種。
“你確實是該更新操作系統了,篠宮先生。”
“我已經是Windows 95精修版了好不好?”蓮理直氣壯地胡說八道。
他們對視了一眼,彼此都笑了一下。
“那就這樣吧?!鄙徴酒饋恚牧伺恼啤?
“我們去搶麥?!?
深雪:“……你知道這樣說,會讓人以為你要去參加《日本好聲音》嗎?”
窗外,東京的霓虹開始一點點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