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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萬象成塵

時間,在那一刻,失去了語法。

在白井深雪的感知中,篠宮蓮解放力量的那一瞬間,整個世界變成了一枚被錯誤投進熔爐的琥珀。

她,連同她懷中那個因恐懼而蜷縮成一團的、名為五十嵐茜的靈魂,都成了琥珀里被凝固的、無助的昆蟲。

一切都被拉長,扭曲,然后定格。

這是一種遠比單純的恐懼更難受的、感官被徹底撐爆的過載感。

她的靈魂像是被擺上了一根巨大的音叉,在金色靈壓的洪濤中,共振得幾近粉碎。

她的視覺在報錯。

天空不再是黑色,而是一片翻涌著無數金色代碼的、無法理解的穹頂。

那頭名為基力安的巨獸,像是信號不良的影像,輪廓在無數雪花噪點中閃爍、溶解。

她的聽覺在宕機。

基力安那震耳欲聾的咆哮,被一種更為純粹的、震耳欲聾的“寂靜”所吞噬。

她甚至能“聽見”光線燃燒的聲音,“聞到”空間被拉扯的焦糊味。

深雪開始明白,原來“靈壓”不是一個比喻詞。

而在那片金色風暴的中心,篠宮蓮緩緩舉起了手中的刀。

他已經很多年沒這么做了。

在那個和平得快要長出蘑菇的尸魂界,解放斬魄刀,尤其是在非演習場合,需要提交的申請報告比戰斗本身還要復雜。

他深吸一口氣,那一口氣仿佛拉動了天地間某種銹蝕的鎖鏈。

然后,他睜開眼。

那雙一向帶著點懶散和疏離的眸子,此刻,燃起了火焰。

是熔巖的顏色,是日冕的光輝,是創世之初的第一縷光,也是終焉之時焚盡萬物的業火。

空間開始哀鳴。

熱量并非通過傳導,而是直接作用于法則層面。

白井深雪感到自己的皮膚傳來一陣陣灼痛。

在那片光與熱的帷幕之后,她聽見了他的聲音。

“——森羅萬象、皆為灰燼。”

刀,被他緩緩高舉。

“——流刃若火!”

那是一把刀。

可又不僅僅是一把刀。

那是火的核心、太陽的骨、流浪神明最后的權柄。

這把本該是淺打的武器,此刻卻仿佛被注入了太陽的血。

火焰,金色的火焰,從刀格處升騰而起,纏繞上刀身,將整把刀都化作了一柄流淌著熔融烈日的權杖。

空氣以刀身為中心,劇烈地扭曲、蒸發,形成一圈肉眼可見的、如同海市蜃樓般的陽炎。

他腳下的工廠屋頂,那些鋼鐵的欄桿、水泥的地面,在沒有被直接觸碰的情況下,開始自發地、無聲地,變得焦黑、卷曲、融化。

整條荒川的夜露,連帶著幾公里的濕氣,在瞬間蒸發。

整片天地的溫度,都在以一種違反自然法則的方式,瘋狂攀升。

這是尸魂界最古老的炎系斬魄刀,不屬于戰術,也不屬于戰略,它屬于歷史。

它是一個時代的象征,是某種“力”的化身——單一、純粹、不可逆。

而此刻,它正握在一個只想過幾天安生日子、偶爾吐槽一下工作、還欠著女高中生一頓午飯錢的、和平年代的死神手里。

這片被他稱為“流刃若火”的領域,是一個絕對君主的領地。

而這位君主,此刻正漠然地俯瞰著自己那失控的王國。

篠宮蓮懸浮在金色火焰的中心,感受著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龐大到近乎失控的力量。

這感覺……很糟糕。

就像他多年前在尸魂界技術開發局,替某個翹班的同僚測試新研發的“茶水溫度精準控制鬼道”一樣。

他只是想泡一杯八十五度的玉露茶,結果鬼道暴走,將十三番隊隊舍的茶水間連同半個走廊,一起加熱到了足以熔化鋼鐵的高溫。

事后,他寫了整整三十七份檢討報告。

而眼前這股力量,顯然比那次“茶水間事件”的后果要嚴重得多。

他看了一眼下方,那渺小的、在金色風暴中如一葉扁舟般苦苦支撐的黑衣少女。

她很堅強,遠比他想象中要堅強。

尋常人類的靈魂,在這股靈壓的洪流中,應該會像一張被丟進火里的薄紙,瞬間便燃燒殆盡。

但她沒有。

她只是跪在那里,像一塊頑固的、拒絕被熔化的礁石。

這份“存在”,讓他有些恍惚。

——得趕緊結束,然后回去寫檢討。

雖然這次,大概沒人催他寫了。

這念頭荒唐得讓他想笑。

笑意來不及浮上唇角,他便緩緩舉起了刀——

那頭基力安似乎也從最初的靈壓壓制中回過神來,它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

它放棄了再次蓄積虛閃,轉而發出一聲無聲的、充滿怨毒的咆哮。

它退了半步。

但太晚了。

篠宮蓮站在天與地之間,低頭,看著那頭基力安。

他只是揮了一刀。

沒有招式,僅此而已。

那一瞬間,世界失聲。

沒有火光,沒有爆炸,甚至沒有聲音。

只有一條極細的、幾乎無法辨認的“熱之界線”從他刀尖鋪展出去,仿佛有人在世界的布面上輕輕劃過一根極細的金線。

而那線之內,便再無存在。

白井深雪在那一瞬間,看見了她一生中最荒誕、也最恐怖的畫面。

那道無形的“熱浪”所過之處,沒有東西在燃燒。

萬物只是……消失了。

空氣消失了,連帶著聲音和光線。

那頭龐大的基力安,那座由無數扭曲靈魂構成的黑色山峰,沒有發出任何慘叫,沒有掙扎,甚至連一絲黑煙都沒有冒出。

它就像一個被畫在紙上的、拙劣的怪物涂鴉,被一只無形的、溫度超越想象的橡皮擦,從畫卷上,一寸一寸地、干干凈凈地抹去了。

從它巨大的腳,到它不成比例的身軀,再到那張慘白而巨大的長鼻面具……

它就那樣在沉默中被“消失”了。

在那一瞬,五十嵐茜看見了——

在那被熱浪吞沒的身軀深處,她弟弟的臉,浮現了出來。

那雙被灼燒得空洞的眼睛,忽然回光返照般恢復了一絲稚氣未脫的清澈。

他微笑了。

不是人類臨終的絕望笑,也不是鬼怪得逞的獰笑,而是一個孩童,在夏日夜晚吃完西瓜、看完花火、終于可以安心睡去前的、純凈又安心的笑容。

下一秒,那微笑連同那孩子一起,從這個世界被輕輕地、溫柔地……擦除了。

「好燙……救命……」

五十嵐茜輕輕地“啊”了一聲。

那是一個崩塌之前的氣音。

沒有眼淚,沒有喊叫。

就像最后一顆紐扣斷了線,在夜風中落地。

她的靈魂,終究還是太脆弱了。

經歷了恐懼、驚駭、短暫的重逢,再加上那無可言喻的熱浪沖擊,終于失去了支撐。

她無聲地昏過去,化作一團柔和的靈光,蜷縮在深雪懷中。

“熱浪”繼續向前,將神社后方那片濃密的樹林,連同其中的一部分土地,一同從現實中“裁剪”了下去,留下了一道巨大而平滑的、琉璃狀的焦土扇面。

甚至連天空的云層,也被這一擊從中間撕開,形成一條橫貫夜幕的巨大空洞。

然后,一切都停了。

仿佛某位神明打了個響指,世界被按下了“暫停”又“播放”。

那片席卷一切的金色靈壓風暴,如潮水般退去,迅速地、爭先恐后地涌回篠宮蓮的體內,仿佛它們也對外界感到畏懼。

手掌上那破碎的待雪草紋樣,不知何時又已恢復了原狀。

風重新開始流動,帶著一股被燒灼過的、滾燙的干燥氣息。

荒川的水聲、遠處城市的嗡鳴,都回來了。

夜空依舊是黑的,只不過在那道被灼穿的裂口中,星星顯得格外明亮,明亮得……像在旁觀。

篠宮蓮終于從半空落下。

落在焦土邊緣,腳步略微踉蹌。

刀早已歸鞘。

他的臉色蒼白,像被掏空的紙人,額角全是細汗,呼吸也亂得像剛跑完一百米的上班族。

他看了眼自己微微顫抖的右手,再抬頭看看天上的那道“違規施工”痕跡,神色復雜得一言難盡。

他深吸一口氣,低聲說:

“糟糕……這次的事故報告,恐怕要寫到死后也寫不完了。”

白井深雪跪在那里,一動不動。

她的身體不再顫抖,呼吸也漸漸平復,但她的精神,卻像是經歷了一場徹底的格式化。

她抬起頭,越過懷中那團沉睡的靈魂之光,看向那個站在焦土與廢墟之間的男人。

他依舊是那副慵懶的、似乎對一切都提不起興趣的樣子,嘴里還在嘀咕著一些關于“報告”和“退休”的、莫名其妙的話。

但在她的眼中,他再也不是那個從卷軸里掉出來的、需要她投喂泡芙和關東煮的奇怪同居人了。

他是風暴。

他是災厄。

他是將一個活生生的災難,連同其存在的概念本身,都一同從世界上抹除的、行走的神祇。

她想開口說些什么。

想問“那是什么”,想問“你是什么”,想問“我……又是什么”。

但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只是看著他,看著天空中那道無法愈合的、仿佛在宣告世界“不再完整”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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