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的黑暗。濃稠得仿佛能伸手揉捏出實質。

張軍赤足站在冰冷堅硬的金屬地板上，刺骨的寒意順著腳心向上爬行。

五感被剝奪，只剩下腳下那微不可察的觸覺，如同唯一的錨點，提醒著他仍存在于這片失重般的虛無之中。

無邊的寂靜放大著每一次心跳的回音，在胸腔里沉重地鼓動。

突然！

懸于極高處的穹頂邊緣，一粒微弱的幽藍色光點猝然亮起！

像一顆墜入深淵的孤星，撕開了一絲黑暗的幕布。

張軍猛地抬起頭！

視線穿透粘稠的黑暗，死死鎖住那一點不祥的光源！

輪廓，在視野中漸次清晰——

冰冷的金屬高臺，如同鋼鐵之舟懸浮于黑暗虛空之上！而舟首邊緣，矗立著兩個俯視螻蟻般的身影！

左邊的，是他揮之不去的夢魘——季言熙，深藍色制服在微光下流淌著冰冷的光澤，臉上覆蓋著一成不變的冰川面具。

右邊的，則是個陌生的年輕男子，姿態松弛地靠在護欄上，嘴角掛著饒有興致的、如同欣賞馬戲團開幕的笑容。

“為什么……總是你們這種人？”張逸成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穿透層層空間抵達張軍的耳畔，像是在問季言熙，又像是在質問那不可見的命運，“那種能夠顛覆規則的力量……為什么不落在真正值得的人手中？比如我。”

平臺邊緣，季言熙的目光越過無盡黑暗，筆直地落在下方那個渺小、驚惶的身影上。

那一瞬間，他冰封的眼底似乎有極細微的波瀾掠過——仿佛穿透時空，看到了過去某個被絕望囚禁的自己。

“力量……”季言熙的聲音低沉、平穩，卻帶著巖石摩擦的質感，“不看重肌肉強度、不依賴年歲積淀、更無關世俗的‘值得’與否……”

季言熙微微停頓，如同祭司吟誦古老箴言：

“它渴求的……是人皆有之，卻又極易在時間長河中……被遺忘、被剝離、最終徹底消亡的‘碎片’……”

“那碎片……”

“……是你在乎一切時，胸腔里翻騰的‘滾燙’！”

“……是你失去一切時，靈魂被撕裂的‘灼痛’！”

“……更是你甘愿為某些虛無縹緲之物……燃盡自身血肉與魂魄的……‘決絕’！”

“真是詩意。”張逸成嗤笑一聲，手指漫不經心地在冰冷的強化玻璃上輕輕敲擊，“若非親眼見過那些所謂的‘力量’在廢物手中變成可笑的掙扎和徒勞的毀滅……我大概真會被你這套‘情感熔爐’的理論打動，甚至……恐懼。可惜……”

張逸成嘴角的弧度加深，充滿毫不掩飾的嘲諷，“你的所有哲學……最終都會像那些無能者一樣，被掃入遺忘區的塵埃里。”

“你想看的真相，我無法言喻。”季言熙的聲音沒有絲毫波瀾，“所以只能……帶你來看。”

他的話音剛落——

右手抬起，拇指與中指輕輕一擦！

“啪！”

一聲清脆如冰晶碎裂的響指！

聲音，仿佛是開啟煉獄的鑰匙！

轟！！！

一柱慘白刺眼到無法直視的巨型光柱，如同天神投下的審判之矛，從穹頂正中央猛然貫下！

瞬間將平臺中心那個驚懼的少年完全吞沒！

劇烈的強光幾乎灼傷視網膜，讓張軍本能地抬手遮擋！

緊接著！第二道！第三道……如同暴雨般的光柱從四面八方同時爆亮！

它們并非照亮空間，而是在黑暗中精準地相互切割、編織，最終匯合成一片巨大的、絕對無影的死亡光網！

整個龐大的空間，每一個角落，都被這股冰冷、純粹、充滿敵意的光線徹底點燃！

纖毫畢現！

張軍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撕掉了最后一塊遮羞布，徹底暴露在這片令人窒息的強光煉獄之中！

機器的低沉嗡鳴如同蟄伏巨獸的咆哮，緊隨光明的君臨！

那并非引擎啟動聲，而更像是某種龐大機構的精密運轉！

緊接著——

卡啦啦！！

沉悶的金屬摩擦聲如同骨折！

張軍左側數十米外的整面厚重墻壁，悄無聲息地向上滑開！一個巨大而深邃的黑暗通道顯露出來！

咔！咔！咔！

沉重、精準、帶著恐怖壓迫感的金屬足音，從幽暗的通道深處傳來！

一個、兩個……高達三米有余的龐然巨物，如同從地獄熔爐中鑄造而出的泰坦，一步步踏出黑暗的帷幕！

魁梧的金屬身軀在無影燈的強光下泛著冰冷的灰藍光澤，精密的液壓關節隨著每一步踏地發出細微的嗤嗤聲！

它們魁梧如同巨人，每一個動作都帶起沉悶的氣流！

折翼天使！

而且是兩臺！

如同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張軍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面對這兩具僅僅踏前一步都讓他感到大地震顫的殺戮兵器，強烈的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嚨！

“兩臺折翼天使……”高臺上，張逸成臉上的興致像是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泄了大半，“嘖……這就是你準備的……大戲？”

張逸成看向季言熙的目光充滿不加掩飾的譏諷，“讓這羸弱的少年……去挑戰鋼鐵巨人？一場早已知曉結局的蹩腳斗獸戲？”

張逸成對張軍的慘死毫無興趣，他想要的，從來不是過程。

“直接動手不好嗎？”

“你所理解的力量……”季言熙的聲音冷得像冰原下萬年不化的寒石，目光穿透強光與鐵軀，鎖定在張軍那張因極度恐懼而扭曲的臉上，仿佛直接在對那片更深層的東西對話，“……是活著的、像流淌意志的熔巖！它絕非任由人類駕馭的工具……而是會尋找、甚至馴服……”

“……宿主的災厄！”

“我……所能做的，不過是開啟牢籠……”

“至于被釋放出來的……是天使……還是惡魔……”

“無人……能預見！”

嗡！！！

低沉的話音，如同下達了最終指令！

兩臺離張軍最近的折翼天使同步啟動！

原本靜待的姿態瞬間被狂暴的動能取代！

腿部巨大的超導磁懸浮加速輪落地，發出沉重的金屬咬合聲！

肩部裝甲滑開，伴隨兩道刺耳銳鳴，兩柄流淌著淬火藍芒的巨型粒子斬艦刀被彈出！

瞬間被粗壯的機械指爪緊緊攫握！

淡藍色的光學鏡驟然點亮！

如同深淵凝視般聚焦在場地中央那個渺小的人類身上！

“呃啊啊啊啊！！！”張軍在刀光交錯碾壓而來的瞬間爆發出野獸般的嚎叫！

就像一只被獵槍驚飛的麻雀，憑借著求生的本能奮力向側面翻滾！

刺眼的藍色刀鋒擦著張軍的后背掠過！

凌厲的刀風刮得皮膚生疼！

咚！！

斬艦刀狠狠劈入張軍剛才站立的地面！

堅硬的合金甲板竟被切出一道燃燒著熔融痕跡的恐怖豁口！

張軍手腳并用，不顧一切地向邊緣狂奔！

試圖繞過巨人的步伐，尋找那幾乎不可能存在的生門！

出口！

那堵剛剛開啟過、此刻早已嚴密閉合的合金巨壁！

張軍徒勞地拍打著冰冷的金屬墻面，指甲在超硬合金表面刮擦出刺耳的聲響！

絕望如同冰冷的鐵爪，死死攥緊了心臟！

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兩臺折翼天使如同配合默契的獵手，龐大的身軀已經封死了左右所有閃避的角度！

沉重的腳步將張軍逼到了墻角！

背后是堅不可摧的合金壁壘！

前方，是兩尊擎天立地的毀滅巨神！

高達三米的鋼鐵陰影徹底籠罩視野！

張軍的身形被完全吞噬！

如同巨象腳下的螞蟻！

兩柄燃燒著幽藍光焰的斬艦刀，被高高擎起！

冰冷的光學鏡鎖定那小小的目標！

駕駛員甚至懶得動用肩部的機炮，對于折翼天使的驕傲而言，用近戰巨刃處決一個赤手空拳的少年，更像是一種儀式性的、碾碎尊嚴的洗禮。

高臺上，張逸成無聊地打了個哈欠。“鬧劇該結束了。”

他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倦怠和不耐。

“讓它們盡快收尾。廢物，不值得浪費時間。”張逸成轉身欲走，對即將噴濺的鮮血毫無興趣。

就在這時……

季言熙卻無視了命令！

猛地向前一步，雙手用力拍在冰冷的欄桿上，身體幾乎探出高臺！

對著下方那片修羅場核心的少年，發出了仿佛能震碎靈魂的咆哮！

聲音被擴音系統放大，如同滾滾雷音在空曠的空間里炸響：

“如果……不想在下一秒……化為滋養這片冰冷金屬的血肉肥料……”

“就讓我看見！！！”

“足以支撐你活到明天的……力量！！！”

而如冰雕般靜立的季言熙，臉上那萬年不化的寒霜……竟悄然破裂。

一絲極其隱秘、混雜著“果然如此”與某種更深邃計劃的微笑……

無聲地爬上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