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視……”張軍咀嚼著這個詞，心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放下，但身體微微松弛了一些。

對方沒有表現出任何攻擊意圖，甚至還拼著暴露的危險救了自己一命。

“你……到底是什么人？”張軍再次追問核心問題。

“重點？”趙龍翔停下劃拉鐵管的手，抬頭看向張軍，眼神里沒了之前的戲謔，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冰冷的認真。

“行吧，告訴你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命運審判……聽說過沒？也就是你們城市電視臺每晚必罵的恐怖組織。”趙龍翔咧嘴一笑，笑容里帶著幾分嘲弄。

“命運審判？”張軍的心頭劇震！

這個名字當然知道！

雖然官方極盡污名化之能事，但市面卻流傳著關于這個組織的各種隱秘信息。

這是一個只針對新政府的組織，從未傷害平民……甚至有人謠傳，遺忘區的混亂局面就是因為他們對抗新政府統治而導致的！

劇烈的思考牽動了小腿的傷處，張軍倒吸一口涼氣，身體順著冰冷的鐵門緩緩滑坐到布滿灰塵的地面上。

“所以……你救我，是因為你們組織需要我？”

“需要你？”趙龍翔站起身，幾步踱到背靠鐵門坐倒的張軍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在親眼看見你用身體擋住一輛幾十噸重的鋼鐵卡車的沖擊之前，我以為這次只是一個尋常的調查任務。”

趙龍翔的眼神銳利如刀，聲音低沉有力，“我并不知道為什么組織會派我監視你，但是你告訴我，之前發生的一切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事嗎？你身上是不是藏著什么秘密？”

張軍猛地閉嘴！

低下頭，死死地盯著自己那雙沾滿泥灰和干涸血跡的手掌。

下午那電光火石間的景象再次席卷腦海。

那股從體內深處噴涌而出的、不受控制的、卻如同磐石般堅實的力量感……是幻覺嗎？

但撞扁的卡車和毫發無傷的自己是鐵一般的事實！

“突如其來的力量……總會讓人迷失方向，分不清是詛咒還是饋贈。”趙龍翔看著少年沉默而痛苦的表情，輕輕嘆了口氣。

趙龍翔站直身體，走到不遠處的墻邊靠住，目光投向窗外。

高處的窄窗外，天空的最后一道鉛灰色也被深沉的墨藍取代，倉庫內部的光線幾近于無，只有微弱的月光勾勒出物體猙獰的輪廓。

就在這時！

呼嗚嗚！！！

低沉而越來越近的渦輪轟鳴聲，如同禿鷲盤旋于腐肉上空時發出的不祥哀鳴，打破了黑夜的寧靜！

趙龍翔的聽覺神經瞬間繃緊！

他猛地抬頭，銳利的目光穿透積滿灰塵的窄窗！

半空中！

一架低空懸停的黑色武裝直升機輪廓清晰可見！

機腹下方，一支造型猙獰的狙擊槍槍管在微弱的月光下，正閃爍著冰冷的金屬光澤！

“趴下！！！”

一聲震耳欲聾、撕心裂肺的警告從趙龍翔喉嚨深處爆開！

趙龍翔像一頭撲向獵物的猛虎，以超越人類極限的速度向張軍撲去！

嘩啦！

轟！

高處的一扇鋼化玻璃氣窗在刺耳的破裂聲中轟然粉碎！

無數尖銳的玻璃碎片如同冰雹般傾瀉而下！

幾乎是同時！

一束暗紅色的瞄準激光穩穩地穿過飛濺的玻璃碎屑，在趙龍翔撲出的瞬間，精準無比地印在了他寬闊的后背上！

噗嗤！

一聲令人牙酸的、血肉被巨大動能強行撕裂的悶響！

巨大的沖擊力帶著趙龍翔沉重的身軀，狠狠撞進剛剛反應過來的張軍懷里！

溫熱的、帶著濃烈腥甜氣味的液體如同高壓水槍般噴射出來！

劈頭蓋臉！

狠狠地潑在張軍的臉頰上！

黏膩、滾燙！

甚至有幾滴濺進了因極度驚駭而大睜的眼瞳深處！

視野瞬間被一片刺目的猩紅覆蓋！

張軍的世界在無聲中轟然炸裂！

壓在自己身上的軀體正在劇烈地抽搐著！

“呃……噗！咳咳咳咳……咳咳！”趙龍翔發出一連串沉重而痛苦的咳嗽，每一次都伴隨著身體劇烈的痙攣和顫抖！

溫熱的血沫如同泉涌般從口中、胸前的傷口中噴濺出來，染紅了張軍的衣襟和張軍的視線。

“趙…趙龍翔！！”張軍失控地尖叫起來！聲音凄厲變形！

雙手下意識地想推開壓在身上的人查看情況，卻又恐懼地僵住！

黑色的瞳孔放大到極限，眼球上布滿血絲和淚水與鮮血的混合物，如同兩團凝結的深淵！

“咳…咳…呵呵，以為救援會先趕來呢！”趙龍翔艱難地扯動嘴角，想露出一個慣常的痞笑，卻被涌出的鮮血徹底扭曲，“失敗了……真是……倒霉啊……”聲音沙啞微弱得如同破舊的風箱，每個字都帶著沉重的血沫。

“為什么？為什么你要這樣？”張軍因為恐懼而流出的淚水混合著趙龍翔的血液，沖刷著臉上的污垢，聲音顫抖得像秋風中的枯葉！

一個之前毫不相干的人，為什么要用命來保護自己？！

趙龍翔似乎用盡最后一點力氣，試圖抬起頭看向張軍那雙被血污覆蓋、充滿恐懼和痛苦的眼睛。

目光深處，那點桀驁不馴的光還未完全熄滅：

“因為這世界……已經……夠黑暗了……”

趙龍翔喘息著，每吸一口氣都帶著破音的嘶嘶聲，“哪怕只剩一點點光……也……總得有人……去護著……不是嗎？”

趙龍翔眼中的光亮迅速暗淡下去，身體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筋骨般瞬間變得沉重。

“我的同伴……正在趕來……不要放棄，你的……力量！”

趙龍翔用盡生命最后的一絲氣息，斷斷續續地吐出訣別的箴言，鮮血不斷從唇齒間溢出，染紅了身下少年的衣領。

“在這個世界它是詛咒……也是救贖……用什么地方……靠你自己評判……”

“若……若你能……活下來……”

趙龍翔艱難地抬起沾滿自己鮮血的手指，似乎想要指向什么，卻無力垂下。

最后的話語，輕如蚊蚋，卻帶著石破天驚的決絕烙印在張軍靈魂深處：

“請……請用它……改變……這黑暗的……錯誤的……世界……”

咚！

那沉重的手臂徹底垂落！

趙龍翔的身體完全失去了支撐的力道，所有重量都壓在了張軍身上！

倉庫門外！

沉重的撞門聲、金屬被撬動的刺耳摩擦聲、模糊卻充滿殺氣的指令呼喊聲……

伴隨著夜風的嗚咽，狠狠砸進死寂的倉庫！

如同催命的鼓點！

時間仿佛凝固。

趙龍翔最后那沉重的話語，每一個音節都像燒紅的烙鐵，深深燙印在張軍混亂的思緒中，在記憶的長河中激蕩起巨大的漣漪！

過往的平凡日常、今日的奇遇掙扎、陌生人的犧牲……所有畫面碎片被這條血染的時間長線強行串聯！

“在我平凡的日常中……突兀降臨的力量……”

一個前所未有的、陌生的聲音，仿佛直接在靈魂的殿堂中響起，打斷了奔騰的思緒。

四周的一切。

喧囂、血腥、灰塵的氣息、身上的重量，都在這一刻詭異地陷入了絕對的寂靜！

仿佛有人按下了世界的靜音鍵。

感受著懷中那具軀體尚未散盡的余溫，張軍用盡全身力量擠出那個改變命運的答案：

“我要……活下去！”

空氣中無形的弦驟然繃緊！

張軍感覺到壓在自己身上那個沉重、溫暖的軀體在瞬間……如同夢幻泡影般消散！

不是推開！

不是墜落！

是如同被無形的橡皮擦徹底抹去！

趙龍翔的身影在他眼前、在他懷里，無聲無息地化為結晶……破碎……虛化，最后成為點點金色的微芒。

如同夏夜里的螢火蟲群，倏地匯聚成一道細小的光流，沒入了張軍的心臟位置！

只留下一句縹緲的余音，在絕對的寂靜中淡淡回蕩：

“契約，達成。”

神祇端坐云端，因能俯瞰宿命的絲線而無悲無喜。

凡人掙扎泥沼，卻總妄想以凡人之力……改寫命運的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