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徹底吞噬了山巒，烏山部圍墻上的火把成了黑暗中唯一的指引，也像野獸警惕的眼睛，審視著荒野中任何靠近的活物。

林塵伏在冰冷的灌木叢后，如同蟄伏的陰影，目光始終未曾離開那個在訓練場邊緣獨自揮矛的瘦小身影——蘇銘。

直到訓練結束，孩子們呼啦啦地散去，或奔向溫暖的石屋，或追逐打鬧，只有蘇銘默默地放下沉重的木矛，走到角落撿起一個破舊的獸皮水囊，小口地啜飲著。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又望了望遠方的叢林，眼神里沒有孩童對黑暗的恐懼，只有一種習慣性的、過早的沉靜。

林塵的心微微揪緊，他知道，蘇銘在部落中處境微妙，阿公的庇護是有限的，更多的是一種無形的排斥，他必須盡快接近他，但又不能引起任何懷疑。

“第一步，活下去，融入環境。”林塵在心底默念。

他現在的身份是一個來歷不明的“流浪孤兒”，虛弱、饑餓、隨時可能死在叢林里，這就是最好的偽裝。

他沒有貿然接近部落大門，火光映照下，門口守衛的戰士眼神銳利如鷹，肌肉虬結，散發著經歷過血與火的兇悍氣息。

林塵毫不懷疑，自己這樣形跡可疑的陌生人，一旦被發現，最好的結果是驅逐，最壞…可能就是被當成野獸射殺。

他借著越來越濃的夜色掩護，像一只謹慎的貍貓，沿著部落外圍的陰影地帶移動。

他的目標很明確，部落外圍靠近山林的一側，那里通常會有一些簡陋的窩棚，是部落里最底層的人、或者暫時收留的外來者居住的地方，戒備相對松懈。

空氣越發寒冷，林塵裹緊了破爛的獸皮衣，身體因為虛弱和寒冷而微微顫抖，但他眼神卻異常冷靜，意念一動，他的身影瞬間消失在原地。

混沌空間內，灰蒙蒙的混沌之氣包裹著他，隔絕了外界的寒冷和危險，時間在這里被無限拉長。

“呼……”林塵的意識體深深“吸”了一口氣，混沌之氣涌入，驅散了身體的疲憊和寒意，精神也為之一振。他沒有浪費時間。

“語言！”這是他當前最迫切的需求。破碎的記憶碎片里有零星詞匯，但遠遠不夠流暢交流。他集中意念，開始在混沌虛空中“回憶”和“推演”。

他將白天聽到的部落戰士的呼喝、孩童的嬉鬧聲、甚至蘇銘訓練時的低喝，一遍遍地在意識中回放、拆解、組合。

外界一分鐘，珠內便是近十七個小時！

林塵仿佛進入了一個無休止的語言課堂，他反復模擬著各種場景下的對話：如何乞求食物、如何表達自己來自遠方的小部落，如何描述遭遇野獸襲擊……

每一個音節的發音，語氣的輕重緩急，他都力求模仿到位。

同時，他開始整理腦海中關于這個世界的知識碎片，烏山部的結構（阿公、瞭首、族長）、附近的兇獸（裂蹄獸、風狼、鐵背猿）、基礎的草藥知識（止血草、麻痹藤）……這些都是生存的資本。

珠內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可能相當于外界數天），當林塵感覺對烏山部落的日常用語有了基本掌握，對周圍環境也有了更清晰的認知后，他離開了混沌空間。

外界，夜色更深，寒意更濃。部落圍墻上的火光搖曳，巡邏戰士的身影在光暈中拉長。

林塵感覺精神飽滿，思路清晰，但身體的饑餓感和虛弱感依舊存在——混沌之氣能修復精神疲憊和輕微傷勢，卻無法憑空變出食物填補這具身體的虧空。

他小心翼翼地朝著部落外圍那片低矮的窩棚區潛行，空氣中彌漫著劣質獸油燃燒的嗆人氣味、食物殘渣的酸腐味以及排泄物的騷臭，幾個窩棚里透出微弱的火光，隱約傳來壓抑的咳嗽聲和孩童的哭鬧。

林塵的目標是窩棚區邊緣一個看起來半廢棄的草棚，它倚靠著一塊巨石搭建，頂棚塌陷了大半，里面堆滿了枯枝爛葉，顯然很久沒人居住了。

這里足夠偏僻，視野卻可以觀察到進入部落的一條小路和部分窩棚區的情況，是絕佳的觀察點。

他鉆進草棚，迅速用枯枝和破舊的草席將塌陷的部分稍作遮掩，勉強形成一個可以擋風遮露的狹小空間。

做完這一切，他累得幾乎虛脫，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劇烈喘息，饑餓感像無數小蟲啃噬著他的胃。

“食物…必須找到食物…”

林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硬闖部落或者偷竊風險太大，他的目光投向外面黑黢黢的山林，白天觀察時，他記得離部落不遠的一處背陰坡地，似乎生長著一些類似漿果的灌木。

意念再動，進入混沌空間。

這一次，他的目標明確：規劃一條安全的采食路線，并精確識別可食用植物。

他在混沌虛空中“勾勒”出白天記憶的地形，部落圍墻、窩棚區、通往背陰坡的小徑、可能存在危險的區域（如獸道、陡坡）……然后開始模擬行動。

每一步落腳點、如何避開巡邏戰士可能的視線、如何在黑暗中辨識方向、目標漿果灌木的具體位置和特征……

珠內時間再次飛逝，林塵反復推演了數十遍，直到確認路線安全高效，對那漿果的外形、顏色、氣味都爛熟于心。

他甚至模擬了遭遇小型夜行野獸（如毒牙鼠）時的應急反應——利用地形躲避，而非戰斗。

離開空間，外界只過去了幾分鐘。林塵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然離開草棚，朝著記憶中的背陰坡潛去。

憑借著珠內無數次推演帶來的“熟悉感”，他順利避開了幾處松軟的、可能留下足跡的泥地，繞開了一叢夜間散發微弱熒光的、可能有毒的菌類，悄無聲息地來到了那片灌木叢前。

黑暗中，他憑借記憶和微弱的星光，準確地找到了那些低矮灌木，上面掛著一串串指甲蓋大小、深紫色的漿果。

他謹慎地摘下一顆，湊近聞了聞，一股淡淡的、帶著微酸的果香。與記憶中的特征完全吻合！

林塵不再猶豫，飛快地采摘起來，他沒有貪心，只摘了足夠暫時果腹的份量，小心地用破爛的衣襟兜住。

就在他準備撤離時，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一絲極其輕微的、踩斷枯枝的聲音！

有人！

林塵瞬間屏住呼吸，身體緊貼著一塊巖石的陰影，心臟狂跳，混沌空間給了他冷靜思考的能力，但無法改變身體面對危險時的本能反應。

一個瘦小的身影，借著巖石的掩護，也出現在這片背陰坡。他動作很輕，很警惕，像一只受驚的小獸。火光？不，他沒有火把，只是借著微弱的星光在灌木叢中摸索。

蘇銘！

林塵瞳孔微縮，他怎么也來這里了？是餓了嗎？還是…采集某種特定的東西？

只見蘇銘的動作有些急切，他在幾叢特定的、葉子呈鋸齒狀的矮小植物前蹲下，借著星光仔細翻找著。林塵認出，那是部落常用的、一種治療跌打損傷的草藥——鐵線草。

這種草并不難找，但需要新鮮的嫩葉效果才好，蘇銘似乎在尋找特定年份的嫩葉，顯得有些焦急。

突然，蘇銘的動作停住了。他猛地抬起頭，漆黑的眼睛如同寒星，精準地射向林塵藏身的巖石方向！

被發現了？！林塵心中一凜。好敏銳的感知！幼年的蘇銘，這份警覺性就已遠超常人！

蘇銘小小的身體瞬間繃緊，做出了防御的姿態，眼神銳利而警惕，甚至帶著一絲不屬于孩童的冷意。他沒有出聲，只是死死地盯著巖石的陰影。

林塵腦中念頭飛轉，逃？不行，只會加深懷疑。

解釋？一個陌生、虛弱的流浪兒，深更半夜出現在這里，怎么解釋都顯得可疑。

電光火石間，一個念頭閃過，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顯得虛弱無害，然后緩緩地從巖石陰影后“挪”了出來，動作帶著明顯的疲憊和小心翼翼。

他沒有看蘇銘警惕的眼睛，而是將目光投向蘇銘剛才翻找的那片鐵線草，然后用剛剛在混沌空間里反復練習的、帶著生澀但清晰的部落語言，用一種盡量平靜、帶著一絲疲憊的沙啞聲音說道：

“你…在找鐵線草？

年份不夠的效果不好。”他頓了頓，努力回憶著草藥知識，“背陰坡深處，靠近那塊滴水石下面濕氣重，有三株，至少五年份的。”

說完，他微微抬起手，指了指山坡更深處的某個方向，然后像是耗盡了力氣，又往巖石陰影里縮了縮，將自己蜷成一團，同時小心地將兜著的漿果往懷里藏了藏，動作間流露出一種小獸護食般的本能。

蘇銘愣住了。

警惕的目光依舊，但里面多了一絲驚疑。這個看起來比自己還狼狽、瘦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的陌生少年，怎么會知道鐵線草？還知道年份？甚至還知道滴水石下更好的采集點？

他看著林塵指的方向，又看看林塵懷里隱約露出的深紫色漿果，再聯想到對方那虛弱的狀態和破爛的衣著……一個流浪的、懂一點草藥的孤兒？

部落里懂草藥的都是經驗豐富的老人或者巫醫的學徒。這個少年……

蘇銘沒有立刻相信。他沉默著，小小的身影在夜色中像一尊凝固的雕塑。他沒有去林塵指的方向，反而緩緩后退了兩步，拉開了距離，但目光依舊鎖定著林塵。

林塵的心臟在胸腔里咚咚直跳，面上卻竭力維持著平靜和虛弱。

他知道，第一次接觸，能引起蘇銘的好奇和一絲微弱，基于同類的共鳴，就已經是成功了，他不能操之過急。

他不再說話，只是低著頭，假裝疲憊地閉上眼睛，實則精神高度集中，感知著蘇銘的動靜。

夜風吹過山坡，帶來草木的沙沙聲，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么久，林塵聽到蘇銘極輕微地移動了腳步。他沒有靠近林塵，也沒有去林塵指的方向，而是轉身，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黑暗的灌木叢中，只留下幾片被踩倒的草葉。

走了。

林塵緊繃的神經這才稍稍放松，后背已經被冷汗浸透，他靠在冰冷的巖石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雖然過程緊張，但結果比他預想的要好，至少，他在蘇銘面前留下了印象，一個懂點草藥、虛弱無害的流浪孤兒形象。

更重要的是，他指出的信息是真實的，只要蘇銘去驗證，就能發現滴水石下確實有年份足夠的鐵線草。這將是一顆信任的種子。

林塵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那個破草棚。他沒有立刻吃漿果，而是再次進入混沌空間。

這一次，他復盤剛才與蘇銘的短暫接觸，蘇銘的警惕、那遠超年齡的沉靜眼神、最后無聲的離去……每一個細節都在林塵的意識中反復回放、分析。

“警惕性極高…不輕易相信人…但會觀察，會思考…”

林塵默默總結著，“接近他，必須‘自然’，必須讓他覺得…是他自己在主導。”

在珠內漫長的思考時間（外界幾分鐘）里，林塵初步擬定了下一步計劃：以這個破草棚為據點，利用混沌珠的時間差，一方面繼續瘋狂學習（語言精進、觀察部落規律、研究基礎草藥和兇獸知識），一方面制造更多“自然”的機會，讓蘇銘“偶然”發現他這個懂點東西的可憐鄰居。

他離開空間，拿起一顆深紫色的漿果塞進嘴里，果肉微酸帶澀，并不美味，但此刻卻是生存的希望。

他慢慢咀嚼著，目光透過草棚的縫隙，再次投向烏山部那點點昏黃的火光。

蘇銘的小石屋，就在那片光暈的邊緣。

“第一步，算是邁出去了。”

林塵咽下帶著酸澀的漿果，眼神在黑暗中閃爍著堅定的微光。

“蘇銘，我們很快…會再遇見的。”

蠻荒的夜晚漫長而寒冷，破草棚里的少年蜷縮著，忍受著饑餓與疲憊。

但在那神秘的混沌珠內，他的靈魂卻在經歷著日復一日的苦修，為這黑暗中那個孤獨的身影，積蓄著微弱卻堅韌的力量。

命運的齒輪，在無人知曉的角落，悄然轉動了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