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昭完全沉浸在《天機云錦》的世界里。

作者正以他特有的方式，剖析著常人眼中玄奧莫測的“時間”與“空間”法則。

那些關于“時間流逝感源于記憶對比”的論述，讓蘇昭看得如癡如醉。

“原來如此，空間感竟然……”

就在這時！

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一絲不協調的晃動！

在這座由沉默書籍構成的宏偉殿堂里，只有跳動的燈火和他自己，怎么可能有東西在動？！

“什么東西？！”蘇昭瞬間從深沉的思考中驚醒，心臟漏跳一拍，警惕地抬起頭，目光銳利地掃向感知到異動的方向——

就在他正前方，與他視線幾乎平齊的書架空隙間。

有一只人手！

“啊——！”

一聲短促而充滿驚駭的尖叫，不受控制地從蘇昭喉嚨里迸發出來，在寂靜的書庫中顯得格外刺耳！

他幾乎是彈跳著向后猛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身后的書架上。

他一手下意識地護住胸前的《天機云錦》，另一只手已經本能地擺出了防御姿勢。

“哪……哪來的手掌妖怪？！裝神弄鬼！還不快快現出原形！！”

蘇昭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眼睛死死盯住那只詭異懸停的手掌，全身肌肉緊繃，隨時準備應對可能從書架后撲出來的襲擊。

然而，預想中的攻擊并未到來。

那只手，依舊紋絲不動地懸在那里。

蘇昭強壓下心頭的恐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視線不再僅僅鎖定那只手，而是順著蒼白的手腕、同樣僵直不動的小臂，緩緩向上移動……

透過書架層板之間不算寬敞的縫隙，終于！

在書架的另一側，越過堆疊的書脊邊緣，他看到了一雙眼睛！

一雙巨大的、圓睜著的眼睛！

瞳孔是極深的、近乎純黑的顏色，在書庫燈火的映照下，反射著兩點幽幽的光亮。

此刻，這雙眼睛正直勾勾地、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他！

沒有眼波的流轉，沒有睫毛的顫動，甚至連最細微的生理性的眨眼都沒有！

蘇昭屏住呼吸，與書架對面那雙靜止的巨大眼睛隔空對峙。

冷汗順著他的額角滑落。

這到底是什么東西？一個逼真的機關人偶？

蘇昭嘗試著再次開口，“喂？你……你到底……”

就在他以為對方可能真的只是一個沒有生命的假人或某種幻影，緊繃的神經稍稍松懈一絲的剎那——

他看到了！

在那雙巨大、漆黑、如同凝固深淵般的眼睛兩側，在蒼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膚上，悄無聲息地、緩緩地……

滑落了兩行晶瑩的液體！

那液體順著光滑的頰側，無聲地流淌下來，在書庫的燈光下折射出微弱的、濕漉漉的光澤。

是眼淚！

這完全超出了他所有的理解范疇！

比之前任何詭異的事情都更讓他感到毛骨悚然，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感！

蘇昭心中的驚濤駭浪尚未平息，就看到那雙巨大、漆黑、如同凝固深淵般的眼睛下方，那兩片原本緊抿著的、顏色極淡的嘴唇，開始極其輕微地顫抖起來。

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那嘴唇艱難地開合，一個帶著歲月磨礪般沙啞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飄了過來：

“苦……苦苦找了……三……三百多年……

我……我好辛苦哇！差點……差點以為……就等不到了……”

聲音到這里更加微弱下去，后面的話語幾乎被一陣壓抑的哽咽吞沒，只隱約聽到“……不過還好……”幾個模糊的音節。

蘇昭的心被這飽含血淚的傾訴揪緊了，下意識地向前湊近了一些，想聽得更清楚些：

“阿姨，你說的話，我怎么有點聽不懂呢？”

“阿……姨？”

書架對面，那個微弱、哽咽的聲音戛然而止。

緊接著，一股極其恐怖的低氣壓瞬間從書架縫隙中彌漫開來！

他看到，那雙原本盛滿悲傷、如同凝固深淵的巨大眼睛，瞳孔猛地收縮成針尖大小！里面所有的水光瞬間被一種狂暴的、足以焚毀一切的怒火所取代！

“阿姨！阿姨！阿——姨——！！！”

那聲音一聲比一聲高亢，一聲比一聲怨毒，瘋狂地重復著這個讓她瞬間暴走的稱呼！

書架另一側的身影似乎在劇烈地顫抖，那只原本懸停的蒼白手掌猛地攥緊成拳，骨節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仿佛下一秒就要砸穿書架撲過來！

就在這憤怒即將徹底爆發，釀成慘劇之際——

書架對面那個暴怒的身影和咆哮聲，毫無征兆地頓住了。

那雙燃燒著熊熊怒火的眼睛，一寸寸地釘在蘇昭那張寫滿驚恐的年輕臉龐上，銳利的眼神好像要穿透他的皮肉，直視他的骨髓。

許久以后，蘇昭聽到對面傳來一聲難以置信的嘟囔：

“怎么……還能這么年輕？這……不可能啊……”

“除非……？”兩個輕飄飄的字眼，如同鑰匙插入鎖孔。

下一秒，所有的憤怒、所有的猙獰、所有的歇斯底里……如同從未出現過一般，瞬間從那張臉上褪得干干凈凈！

她微微側了側頭，用一種近乎全新的，帶著審視螻蟻般，極其輕蔑的眼神，上下掃了蘇昭一眼。

那目光冰冷、疏離，仿佛在看一個——

低等下人。

隨即，一個冰冷、高傲、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感的聲音，清晰地穿透了書架：

“看你這一身行頭，連個像樣的云紋都沒有，不過是個最底層的普通弟子罷了。”

她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

“館內明令！此地乃書館禁地！非內門精英弟子，手持長老令牌，擅入者——”

她故意將聲音拖長，“輕則廢去修為，逐出師門！重則……哼！”

最后那一聲冷哼，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蘇昭緊繃的神經上！

“禁……禁地？！廢修為？！逐出師門？！”

蘇昭的臉色瞬間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白，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他感覺自己像一只被突然暴露在強光下的老鼠，無處遁形！！

他不僅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闖進這個要命的禁地的，更連出去的路在哪個方向都毫無頭緒。

最要命的是，現在還被眼前這位看起來就絕非善茬，還極可能是禁地看守的“阿姨”抓了個現行！這簡直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死局！

說自己是被一個會笑的鬼影引來的？誰會信？！

就在這絕望的關頭，一道靈光如同救命稻草般猛地閃過蘇昭混亂的腦海——花千樹！

那個仗著自己是內門精英弟子、飛揚跋扈、整天搖著把破扇子招搖過市的花大少！他的身份夠硬！

“前……前輩息怒！前輩息怒！”

蘇昭立刻換上一種惶恐又諂媚的語氣，身體微微前傾，臉上擠出討好的笑容，語速飛快地解釋：

“誤會！都是誤會啊！弟子哪敢擅闖禁地！弟子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啊！”

他晃了晃手里的《天機云錦》，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真誠無比：

“其實是……是花千樹，花大少爺！他……他讓弟子來跑個腿！”

蘇昭舔了舔發干的嘴唇，心念電轉，編造著細節，

“花師兄他……他最近對上古軼聞有點興趣，聽說這里有本……嗯……比較偏門的閑書，就打發弟子進來取一趟，好讓他解解悶！弟子就是個跑腿的，拿了書馬上就走！絕對不敢多停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