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藤影權樞
- 夜郎悲歌
- 天高三丈三
- 5505字
- 2025-06-16 21:47:10
——棘人葬,懸棺疑,志未央
1、棘人懸棺
黎明前的黑水河畔彌漫著青灰色霧靄,九名棘人長老手持青銅骨鈴,沿著河岸走出詭異的“之“字形路線。他們黑袍上的蟲豸紋飾在走動時竟泛起磷光,如同活物在布料上游走。犬吠深巷,雞鳴桑樹,周遭的生靈皆似受這詭譎氛圍所擾,各自躲藏棲息。
“千年松木,倒刻蠱經——“最年長的白發長老突然頓步,枯瘦的手指劃過臨時搭建的松木靈臺。那具通體漆黑的棺柩內側,密密麻麻刻滿反向書寫的古老文字,每個筆畫里都嵌著暗綠色的蠱蟲分泌物,在晨光中泛出詭異光澤。這些文字,是棘人先輩們代代傳承的秘術真言,如今卻要在大祭司的棺木上倒懸呈現,暗含著對生死輪回的無盡敬畏。
我站在觀禮首位,身旁的阿黛身著麻衣,金色眼眸中透著無盡哀思,大祭司縱有百般不是,但是現在人死魂消,畢竟還是夜郎國的大祭司,也是棘人的靈魂。她輕輕握住我的手,試圖給予我力量,卻也難掩自身對這葬禮的敬畏。只見八名棘人壯漢抬著大祭司的棺槨緩步而來,棺槨全身纏繞著金蠶絲,在移動間發出金屬摩擦般的細響。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本應僵硬的蠶絲竟隨著抬棺人的步伐微微起伏,仿佛有無數看不見的蟲豸在絲線間穿行。
“血露凈身,九毒為界!“隨著咒語響起,四名棘人少女捧著青銅甕上前。甕中液體猩紅粘稠,散發著令人眩暈的甜腥味。當第一瓢液體淋在遺體面部時,纏繞的金蠶絲突然劇烈收縮!蠶絲間隙滲出黑紅色黏液,與血露接觸的瞬間竟凝結成半透明的膜狀物,將遺體完全包裹。此時,濃郁的血腥氣與甜蜜的花香交織,形成一道道看不見的屏障,為即將到來的黑暗增添了幾分詭異。
“寒鐵釘魂,咒歌為引——“七根泛著藍光的鐵釘被呈上。負責釘棺的壯漢每敲擊一次,周圍的棘人便齊聲吟唱對應音節的咒語。那聲音低沉而單調,卻蘊含著一股穿透靈魂的力量。當第三根棺釘入木三分時,我注意到阿黛突然捂住耳朵——那些看似雜亂的敲擊聲與咒歌組合起來,竟形成某種能引起臟腑共振的詭異頻率。眾人臉上的肌肉微微顫抖,顯然都感受到了這頻率帶來的不適。
張清元道長站在一旁,雪白的拂塵輕輕拂動,眉頭時而緊鎖,時而舒展。他似乎在感應著什么,突然間拂塵一甩:“第七釘的《歸墟》調錯了半音!“話音未落,棺木縫隙突然滲出墨綠色汁液。幾條潛伏在松木中的藤蔓猛地竄出,將敲錯音的壯漢瞬間纏繞!那些藤蔓表面布滿吸盤狀凸起,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由綠轉紅——它在吸食活人精血!被纏繞的壯漢面容扭曲,眼神中滿是驚恐與不甘,卻無法掙脫那不斷收緊的藤蔓。
“繼續。“白發長老冷酷地看著被纏繞的族人,“藤噬之刑不可中斷。“四周響起一片吸吮聲,那壯漢的面色逐漸蒼白,眼神也逐漸黯淡下去。阿黛見狀,眼中閃過一絲悲憫,卻也明白這是棘人葬禮上不可違背的鐵律。
當最后一聲咒歌與棺釘敲擊完美重合時,不可思議的一幕出現了:所有藤蔓突然僵直,棺木表面浮現出由血露形成的網狀紋路。那些紋路如同活物般蠕動重組,最終形成完整的結界圖騰。此時,整個靈臺被一層淡淡的血紅色光芒所籠罩,仿佛逝者的靈魂在這光芒中得到了凈化與安寧。
“時辰到了!”一位最年長的棘人長老,用沙啞的聲音宣布,蓋過了咒歌。
所有人的心猛地一揪。真正的懸棺儀式,開始了。
幾個棘人壯漢合力抬起沉重的棺槨,走向峭壁。峭壁近乎垂直,下方是湍急的黑水河支流,水聲轟鳴。峭壁中段,離地足有數十丈高的地方,隱約可見幾個天然形成的、內凹的巖穴。那就是棘人懸棺的歸宿——“歸天崖”。
棺槨被抬到峭壁下特定的位置。棘人長老們停止了吟唱,轉而用一種奇特的、帶著金屬摩擦感的哨音指揮。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盯著那棺槨和光禿禿的峭壁。
沒有繩索,沒有棧道,沒有任何可以攀附的著力點!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峭壁之上,那些看似普通、在雷火后幸存下來的藤蔓植物,突然開始瘋狂地蠕動、生長!它們的顏色并非血藤的暗紅,也非青靈藤的翠綠,而是一種深沉的墨綠色,帶著金屬般冷硬的光澤。藤蔓如同被賦予了生命的巨蟒,從巖縫中、從崖頂倒垂而下,速度快得驚人!它們精準地纏繞上沉重的棺槨底部和四角,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將棺槨牢牢捆縛!
緊接著,更令人震撼的一幕出現了!
上方更高處的藤蔓如同接到了指令,猛地繃直、收縮!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傳來!那沉重的、涂抹著桐油與血漆的松木巨棺,竟然被這些墨綠色的藤蔓硬生生地、平穩地提離了地面!
“啊!”人群中發出壓抑不住的驚呼。漢軍士兵們更是目瞪口呆,難以置信地看著這超越常識的一幕。
棺槨懸在半空,微微晃動。峭壁上,更多的墨綠藤蔓如同有生命的階梯般延伸、交織,形成一張堅韌的網,托舉著、牽引著棺槨,穩穩地、緩慢地向著數十丈高的“歸天崖”巖穴移動!整個過程無聲無息,只有藤蔓繃緊時發出的細微摩擦聲和下方黑水河的咆哮。陽光照射在墨綠色的藤蔓和暗紅的棺槨上,投下巨大而詭異的陰影,籠罩著下方屏息仰望的人群。
御藤之術!非人力可為!
這驚世駭俗的景象,無疑是大祭司生前以秘傳盅術培育操控的異藤,在他死后,依舊忠實地執行著主人最后的意志——將自己送入那凡人不可企及的懸棺之所,回歸天地!這不僅是棘人的葬俗,更是大祭司用生命最后的力量,向所有人展示他那深不可測、令人敬畏的遺留!無聲地宣告著,棘人血脈的力量,并未隨著他的死亡而徹底消散!它在警告覬覦者,也在呼喚庇護者。
懸棺的過程緩慢而莊重。當棺槨最終被穩穩送入那幽深的巖穴,幾根最粗壯的墨綠藤蔓如同靈蛇般探入穴中,將棺槨調整至最佳位置后,所有的藤蔓仿佛瞬間失去了支撐的力量,迅速變得灰敗、枯萎,然后噼啪斷裂,如同黑色的雨點般從高空墜落,掉入下方洶涌的河水中,轉瞬消失無蹤。
峭壁恢復了平靜,只留下那高懸在云崖霧靄間的墨點般的懸棺,沉默地俯瞰著峽谷眾生。
葬禮的核心部分結束了。人群依舊沉浸在巨大的震撼與悲愴中,久久無聲。棘人長老們帶領著族人,對著懸棺的方向,開始了新一輪更加悠長、更加悲涼的安魂吟唱。歌聲在峽谷間回蕩,與黑水河的咆哮交織在一起,仿佛天地也在為這位溝通幽冥的大祭司送行。我注意到唐蒙站在張道長身側不遠,獨眼銳利如鷹隼,他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念頭飛轉:空棺?金蟬脫殼?棘人秘術果然詭譎莫測!這老狐貍是當真死了留下疑陣震懾四方,還是…根本就沒死透,潛伏在暗處等待時機?無論是哪種,這“大祭司未死”的流言,都如同一把雙刃劍。用得好,可震懾東彝殘部及那些蠢蠢欲動的西南小族,讓他們忌憚夜郎尚有隱藏的恐怖力量;用得不好,則可能成為內部傾軋和外部猜疑的源頭,甚至讓剛剛達成的藤嫁之盟根基不穩。他需要時間,需要更確切的情報。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靈棚角落那片濃重的陰影——阿黛展現的“御藤”潛質,是否與這懸棺之謎有所關聯?她體內融合的藤心靈性,能否感知到那高懸棺槨里的真實?一絲精光在唐蒙獨眼中閃過,或許,這個心如死灰的圣女,是解開此謎、乃至進一步掌控那“御藤之力”的關鍵鑰匙。
峽谷的風嗚咽著,卷起焚燒祭品殘留的灰燼。高崖之上,那具疑云重重的懸棺沉默地隱于云霧,如同一只幽冷的眼,無聲地俯瞰著下方心思各異的人群。大祭司是死是活?這懸棺之謎,已然成為投入西南這潭渾水中的一塊巨石,激起的漣漪,正悄然改變著暗流的走向。
2、新的夜郎大祭司
懸棺入穴的第七日,九曲藤壇燃起九百九十九支人魚脂火炬。新任大祭司選拔在滿月夜展開,空氣中飄蕩著腐殖質與神秘香料混合的刺鼻氣息。月光如水,灑在九曲藤壇上,形成一片片光怪陸離的陰影,似有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窺視。
“血藤試煉開始!“十二名候選者赤足踏上荊棘道。那些看似枯萎的藤條在接觸血肉的瞬間復活,倒刺中分泌的毒液讓最健壯的勇士也發出慘叫。阿黛站在觀禮臺邊緣,發現自己的蠱印正在袖中發燙——那些毒藤對她體內融合的藤心靈性產生著異常反應。她微微皺眉,體內仿佛有股力量在與那毒藤相呼應,卻又被那股神秘力量所壓制。
第三重考驗在子時進行。最終三位候選者站在倒懸的青銅祭壇下,用銀刀劃破藤編手環。當鮮血滴入祭壇縫隙的瞬間,整個地面突然震動!埋藏的前代蠱囊破土而出,無數熒光孢子噴涌如星河,將整個壇場照得如同白晝。眾人仰頭望去,那孢子在空中飛舞,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卻又帶著一絲陰森的寒意。
“通蠱!“白發長老厲喝聲中,幸存的女候選者將蠱印按上巖壁。不可思議的是,高懸的棺槨竟傳來“咔嗒“聲響,棺底滲出珍珠色液體在地面形成復雜陣法。唐蒙的瞳孔驟然收縮——那液體與懸棺當日所見如出一轍!他立刻警覺起來,這液體背后,顯然隱藏著棘人族不為人知的秘密。
“金蠱陣顯形了!“棘人們紛紛跪倒,額頭觸地,神色虔誠。那女候選者卻突然發出非人的尖嘯,她的左眼珠爆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簇瘋狂生長的菌絲!張清元猛地掏出符紙:“尸蛻蠱!這是尸蛻蠱!“他揮動拂塵,一道符咒擊向女候選者,試圖阻止她的異變。但那菌絲已如蛇般纏繞全身,她最終力竭倒地。
儀式被迫中斷時,我注意到兩個異常:阿黛的蠱印燙穿了衣袖,在皮膚上烙出與棺槨結界相同的圖騰;而那位失敗的女候選者被拖走時,她掙扎間掉落的半枚玉佩上,赫然刻著與前代大祭司相同的紋樣。這紋樣,似是棘人族某個古老傳承的象征,如今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女子身上出現,其中玄機,令人難以捉摸。
白發長老顫抖著雙手從懷中掏出一個神秘銀盒,里面存放著一枚古老的玉佩。他將玉佩與女候選者掉落的半枚拼合,二者完美契合,且拼合處滲出一絲微弱的血跡,仿佛玉佩本身有著生命。他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恐:“這是前代大祭司留下的傳承玉佩,怎會出現在這女孩身上?“他將拼合后的玉佩捧在手中,對著眾人展示:“此乃祖靈指引!新任大祭司將在阿黛與剩余候選者中選出!“此言一出,眾人皆驚。阿黛雖是圣女之身,卻因情殤投入漢使懷抱,如今竟要成為大祭司,這于夜郎族的信仰體系而言,無異于一場前所未有的變革。
3、夜郎王的抉擇
棘人懸棺葬禮的震撼尚未消散,夜郎王的抉擇便已迫在眉睫。白發長老宣布新任大祭司將在阿黛與剩余候選者中選出,這一決定在夜郎族中掀起了軒然大波。夜郎王的權威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戰,他必須在這場風波中做出抉擇,以維護夜郎族的穩定與團結。
夜郎王深知阿黛的身份特殊,她的選擇不僅關乎夜郎族的未來,更牽動著與漢使唐蒙之間的微妙關系。此時,唐蒙的目光再次投向阿黛,他的獨眼中閃過一絲深意。他明白,阿黛若成為大祭司,將極大地增強夜郎族的獨立性,從而削弱漢廷對西南的控制力。這對他而言,既是挑戰,也是機遇。
夜郎王召集親信商議對策。朗達主張順應族人意愿,支持阿黛繼任大祭司,以此鞏固夜郎王室在棘人族中的地位,增強夜郎內部的凝聚力。他強調:“阿黛雖投入漢使懷抱,但她的根基仍在夜郎。她若成為大祭司,必會以夜郎利益為重。“其他頭人也紛紛附和,認為這是穩定夜郎局勢的良機。
然而,夜郎王深知這背后隱藏的風險。阿黛與漢使之間的關系錯綜復雜,她若身兼圣女與大祭司之職,夜郎與漢廷之間的平衡將更加難以把握。他獨自踱步于帳內,思考著如何在這場權力與信仰的博弈中,做出最有利于夜郎的決定。
夜深人靜,夜郎王終于下定決心。他親自前往阿黛的居所,月光灑在二人身上,顯得格外清冷。夜郎王沉聲道:“阿黛,白發長老的決定,你可知意味著什么?“阿黛微微垂首,金色眼眸中閃過一絲憂傷:“我知,只是不知夜郎王能否容我這情殤之人,執掌棘人之權。“
夜郎王輕嘆一聲:“阿黛,你對夜郎之貢獻,無人能及。我知你心中苦楚,但夜郎如今正值多事之秋,需要你挺身而出。“阿黛抬頭,目光堅定地望向夜郎王:“若王信得過我,我愿為夜郎再掌一職,不負族人所望。“
夜郎王心中略感欣慰,他知阿黛此舉實為夜郎最大助力。于是,他鄭重道:“好!明日族會,我將力挺你繼任大祭司,望你不負夜郎,亦不負自己。“阿黛微微頷首,二人在這清冷的月光下,達成了新的盟約。
與此同時,唐蒙也在漢軍營帳中思索。他深知阿黛若繼任大祭司,夜郎將更添變數。他一面暗中聯系親信,準備應對之策;一面派人監視夜郎王與阿黛的動向,試圖在夜郎內部尋找新的突破點。他心中明白,這場權力的角逐,才剛剛開始。
4、遺志未央
葬禮結束的深夜,我獨自巡視營地時遭遇詭異事件。途經黑水河畔的祭祀坑時,頸側疤痕突然劇痛——坑中堆積的毒花殘骸間,竟有珍珠色黏液在月光下蠕動!那黏液散發著微弱的熒光,如同夜空中的星輝,卻透著一股邪惡的氣息。我下意識地握住劍柄,劍身在鞘中輕輕鳴響,似在回應我的緊張。
更可怕的是,當我用劍尖挑起黏液觀察時,那些本應死透的藤蔓殘肢突然暴起!千鈞一發之際,是蔓蘿公主的青靈藤救了我。她從暗處飛身而出,藤蔓如靈蛇般纏住那些暴動的殘肢,將它們死死按在地上。但我們都看清了:襲擊我的藤蔓斷口處,分明流動著與棺槨底部相同的珍珠色液體。
“王請看。“蔓蘿割開自己的手掌,讓鮮血滴在青靈藤上。那些暗紅紋路中,竟也泛起了微弱的珍珠光澤。“藤血契約...似乎連接著比我們想象更危險的東西。“她的聲音微微顫抖,眼中滿是驚疑。
我沉默不語,心中卻如驚濤駭浪。這珍珠色液體究竟是什么?它為何與棺槨底部的液體如出一轍?難道大祭司真的未死,而是以某種秘術潛藏暗處,監視著夜郎的一舉一動?又或是棘人族的某個古老詛咒,在此際悄然蘇醒?
我們沉默地望向歸天崖。月光下的懸棺陰影里,隱約有什么在反光。那可能是大祭司留下的后手,或許是更古老的恐怖正在蘇醒。但無論如何,夜郎王與東彝公主的聯姻,都必須按計劃進行了——在這詭異的珍珠色液體蔓延到活人體內之前。這一決定,或許能為夜郎帶來新的生機,卻也可能將我們推向更加未知的深淵。
暗流在夜郎王室、漢使營帳與棘人族之間洶涌奔騰。大祭司的遺志,究竟是化作夜郎復興的基石,還是淪為權力傾軋下的犧牲品,尚未可知。而阿黛,這個在情海與權謀間掙扎的女子,又將如何在這亂世中尋得自己的歸宿?夜郎的未來,仿若被迷霧籠罩,唯有時間,能給出最終的答案。
(第一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