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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茶鋪夜客

  • 潯陽靈樞錄
  • 影川
  • 4590字
  • 2025-06-08 07:53:50

廬山五老峰投下的巨大陰影,早已將山腳下這片小小的緩坡溫柔地攬入懷中。白日的喧囂與暑氣被清涼的山風一絲絲抽走,只留下蟲鳴如織,草木的清香在濕潤的空氣中無聲流淌。云渺的“云霧居”茶鋪,像一顆遺落在山坳里的明珠,靜靜散發著暖黃色的光暈。鋪子不大,依著山勢而建,一半懸挑在潺潺流過的小溪之上。原木的框架,竹編的墻壁,屋頂覆著厚厚的茅草,古樸得仿佛是從山石草木間自然生長出來。幾盞用竹篾和宣紙糊成的燈籠掛在檐下,光線透過宣紙,暈染出朦朧而溫暖的光團,在微涼的夜風中輕輕搖曳,將“云霧居”三個清秀的篆字映得忽明忽暗。鋪子里,只點著兩盞光線柔和的壁燈。幾張粗樸的茶桌,幾把藤編的圈椅,疏朗地擺放著。空氣里彌漫著揮之不去的、令人心安神怡的茶香——那是頂級廬山云霧靈茶被沸水激蕩后留下的余韻,清冽甘醇,帶著高山特有的空靈氣息,與山間草木的清氣交融在一起。背景里流淌著若有似無的古琴曲,琴音松沉曠遠,如同山間流淌的溪水,洗滌著白日沾染的塵埃。云渺穿著一身素雅的月白苧麻茶服,烏黑的長發松松挽起,露出纖細的脖頸。她正背對著門,在靠窗的一張茶桌前,借著燈光,專注地清理著一套剛剛招待完最后幾位客人的青瓷茶具。水汽氤氳中,她的動作舒緩而富有韻律,手腕翻轉間,帶著一種與這山野夜色渾然天成的寧靜。夜已漸深。山風穿過竹林,發出沙沙的低語。溪水在茶鋪下方流淌,聲音在寂靜中被放大,清晰可聞。就在云渺將最后一只溫潤如玉的茶盞擦拭干凈,輕輕放回茶盤時——“吱呀……”茶鋪那扇虛掩著的、厚重的原木門,被一股帶著濕冷水汽的力量,緩緩推開了。一股濃郁得化不開的、冰冷而腥甜的氣息,如同實質般猛地灌了進來!瞬間沖散了滿室的暖意和茶香!那氣味極其復雜:濃烈的魚腥、深水淤泥的腐敗、某種水藻特有的粘膩甜腥,還混雜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味!云渺的動作驟然一滯,握著茶巾的手指微微收緊。她沒有立刻回頭,但全身的感官卻在瞬間繃緊。這不是山風,也不是夜歸的熟客。沉重的、帶著明顯水漬的腳步聲,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挪了進來。每一步落下,都伴隨著輕微的“啪嗒”聲,仿佛濕透的衣物在滴水。空氣仿佛凝固了。古琴的余韻似乎也被這股突如其來的陰冷氣息凍結。壁燈的光線似乎都黯淡了幾分。云渺緩緩轉過身。門口,逆著門外深沉的夜色,站著一個身影。他(或者它?)的體型異常高大魁梧,幾乎要頂到茶鋪不算高的門框。身上裹著一件看不出原本顏色和材質的、寬大厚重的深褐色蓑衣,蓑衣表面濕漉漉的,不斷向下滴淌著渾濁的水珠,在門口干燥的青石板上迅速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蓑衣的縫隙里,隱約可見內里似乎是某種暗青色、布滿褶皺的皮膚,如同水底巨石上覆蓋的厚厚苔蘚。最讓人心悸的是他的頭部——被一個同樣濕漉漉的、巨大的斗笠嚴嚴實實地遮蓋著。斗笠的邊緣低低壓下,只露出一個線條堅硬、布滿溝壑的下頜。沒有一絲皮膚裸露在外,也沒有任何肢體動作,就那么直挺挺地、沉默地杵在門口,如同一尊剛從江底淤泥里打撈上來的、浸透了千年寒氣的石像。冰冷、死寂、帶著濃重水底深淵的壓迫感,如同潮水般以這個沉默的“客人”為中心,無聲地彌漫開來,瞬間填滿了小小的茶鋪。剛才還溫暖閑適的空間,溫度驟降,仿佛跌入了冰冷的湖底。云渺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常年與山精野怪、隱世修士打交道的經歷,讓她迅速壓下了最初的驚悸。她沒有露出恐懼,只是那雙清澈如溪水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凝重和探究。她放下手中的茶巾,臉上浮現出茶鋪主人應有的、溫和而疏離的淺笑。“客人,夜深露重,要進來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嗎?”她的聲音清悅,如同溪水擊石,在這詭異的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門口那尊“石像”沒有任何回應。斗笠紋絲不動,仿佛根本沒有聽到。只有那不斷滴落的渾濁水珠,在寂靜中發出規律的“滴答…滴答…”聲,敲打在青石板上,也敲打在人的心上。云渺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對方腳下不斷擴大的水漬,又掠過蓑衣縫隙間露出的那抹非人的暗青色皮膚。她微微側身,讓開通往茶桌的路徑,做了一個無聲的邀請手勢,動作依舊從容優雅。那高大的身影終于動了。他極其緩慢地抬起一只腳——那腳上套著一雙巨大、笨拙的、用某種堅韌水草編織成的“鞋”,同樣濕透,沾滿了黑泥——沉重地向前邁了一步。“啪嗒。”水珠四濺。一股更加濃烈的、混合著淤泥和水腥的寒氣撲面而來。他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挪到離門口最近的那張茶桌前。沉重的身軀坐進藤椅時,藤椅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斗笠深埋,蓑衣裹身,雙手垂在身側,仿佛一具被遺忘在雨中的木偶,只有那不斷滴落的水珠,證明他并非死物。云渺沒有靠近。她走到茶鋪角落那個小小的炭爐旁。爐上坐著一把古樸的紫砂提梁壺,壺嘴正裊裊地逸散著白色的水汽。她提起壺,水流注入旁邊一只溫著的白瓷蓋碗,發出清越的聲響。她沒有選擇香氣高揚的新茶,而是取了一小撮陳年的、溫厚醇和的老樅水仙茶餅碎塊,投入蓋碗中。滾燙的沸水如銀龍入海,激蕩起深沉的茶香。她蓋上碗蓋,靜待片刻。然后,她端起那只素白溫熱的蓋碗,步履輕盈地走到那沉默的客人桌前,隔著一段安全的距離,將茶碗輕輕放在他面前的桌面上。“請用茶。”她的聲音依舊平靜。這一次,那斗笠似乎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一只包裹在深褐色蓑衣袖子里的“手”,極其緩慢地從陰影里伸了出來。云渺的瞳孔微微收縮。那根本不是人類的手!那更像是一只……覆蓋著厚重、深青色甲殼的巨大鰲鉗!甲殼表面布滿粗糙的紋路和寄生的細小藤壺,邊緣鋒利如刃,散發著冰冷的光澤。鰲鉗的動作有些僵硬笨拙,小心翼翼地、試探性地觸碰了一下溫熱的瓷碗邊緣。仿佛被那溫度燙到,鰲鉗猛地縮回了一瞬,隨即又遲疑地伸出,最終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只對人類手掌來說都略顯小巧的蓋碗。斗笠微微前傾,似乎是在“看”著碗中琥珀色、氤氳著熱氣的茶湯。一股極其微弱、仿佛來自深水之底的、帶著濃重水腥味的氣息波動,第一次從這個沉默的客人身上逸散出來。那波動極其復雜,混雜著深切的疲憊、難以言喻的痛苦,以及一種……刻骨的恐懼。捧著茶碗的鰲鉗,在微微顫抖。渾濁的水滴沿著甲殼的縫隙滑落,滴入茶湯之中。就在這時,云渺的目光敏銳地捕捉到,在那深青色鰲鉗靠近關節的甲殼縫隙里,赫然纏繞著一圈圈細密的、顏色深得發黑的水草!那水草如同有生命的活物,緊緊地勒嵌進堅硬的甲殼里,勒痕深陷,周圍甲殼的顏色呈現出不正常的、帶著腐敗感的暗紫色,甚至有些地方甲殼已經出現了細密的裂紋!一股極其微弱、卻與董小暖描述的、從張老六身上感受到的同源的陰寒邪異氣息,正從那些勒痕中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這水草勒痕!這陰寒氣息!和社區醫院那個漁民身上的如出一轍!云渺的心猛地一沉。老爺廟!鄱陽湖底的恐怖存在!它的觸手,竟然已經伸向了水族精怪?!捧著茶碗的鰲鉗顫抖得更加厲害,渾濁的水滴和那陰寒的氣息不斷滴落、逸散。那深埋的斗笠下,似乎傳來了一聲極其輕微、如同氣泡從深水破裂的嗚咽,充滿了痛苦和絕望。云渺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凝重。她不再猶豫,快步走回茶臺。這一次,她沒有再用蓋碗,而是取出一只造型古樸、胎質細膩、釉色溫潤如脂的天青色汝窯斗笠盞。這茶盞是祖上所傳,據說是曾受廬山云霧千年滋養的靈物。她小心翼翼地從一個密封的錫罐里,取出僅有的幾片形如雀舌、通體覆蓋著細密銀毫的茶葉——這是今年開春,她耗費巨大心神,在五老峰絕壁云霧最深處,采下的僅有的幾片蘊含先天云霧精粹的“雪韻靈芽”。此茶性極溫和純凈,蘊含天地間最本源的云霧生機,最能調和陰陽,祛除異穢。玉指拈茶,投入盞中。滾水懸壺高沖,水流如絲,精準注入。剎那間,一股難以形容的、清冽至極、仿佛凝聚了整個廬山云霧精華的香氣猛地爆發開來!那香氣純凈、空靈、帶著冰雪初融般的微涼,瞬間將茶鋪內彌漫的腥甜水氣和陰寒徹底滌蕩一空!盞中,銀毫遇水舒展,根根直立,如同雪后初綻的玉蘭花苞,在清澈碧透的茶湯中緩緩沉浮。氤氳的茶氣升騰而起,竟在盞口上方尺許處,隱隱凝聚成一只展翅欲飛、通體由純凈云霧構成的白鶴虛影!鶴影清唳無聲,雙翼扇動間,灑下點點清涼甘潤的靈光。云渺雙手捧起這杯凝聚了她全部心神和珍貴靈茶的斗笠盞,緩步走向那依舊在痛苦顫抖的沉默客人。“此茶名‘雪韻’,”她的聲音如同山澗清泉,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寧靜力量,“生于云海,聚天地清氣,或可稍解苦楚。”這一次,那巨大的鰲鉗幾乎是帶著一種急迫的渴望伸了過來,笨拙卻異常小心地接過了那只天青色的茶盞。斗笠下,那沉重壓抑的氣息波動明顯劇烈了一瞬,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感激。鰲鉗捧著茶盞,緩緩移到斗笠下方。云渺看不到它是如何“飲用”的,只看到盞中那純凈碧透的茶湯和云霧白鶴的虛影,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汲取、吸收。奇跡發生了。隨著茶湯的消失和靈氣的注入,鰲鉗上那些深青色甲殼縫隙里,緊緊纏繞勒嵌的、顏色深黑的水草,仿佛遇到了克星!勒痕處原本不斷逸散的陰寒邪氣,如同被陽光照射的冰雪,發出極其細微的“嗤嗤”聲,竟被那純凈的云霧靈氣緩緩逼退、消融!勒痕周圍的暗紫色腐敗區域,顏色似乎也變淡了一絲,甲殼上細密的裂紋停止了蔓延!鰲鉗的顫抖,明顯減輕了。那股籠罩在客人身上、源自深水的痛苦與絕望的氣息,也如同潮水般退去了一些,雖然依舊沉重,卻不再那么令人窒息。片刻之后,茶盞已空。云霧白鶴的虛影也消散不見。鰲鉗小心翼翼地將空盞放回桌面,動作似乎比之前流暢了一絲。死寂再次降臨。但這一次的寂靜,少了些令人窒息的壓迫,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凝重。那高大的身影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從藤椅中站了起來。沉重的蓑衣滴著水,在青石板上留下新的濕痕。他沒有再看云渺,也沒有任何表示,只是沉默地、一步一步,拖著沉重的步伐,向門口挪去。就在他即將跨出茶鋪門檻,重新融入門外濃重夜色的那一刻——一個小小的、溫潤的、散發著微弱瑩白光澤的物體,從他寬大的蓑衣下擺里無聲地滑落,“嗒”的一聲輕響,滾落在門檻內側干燥的青石板上。那赫然是一枚鴿卵大小、渾圓無暇的淡金色珍珠!珍珠表面天然流轉著柔和的光暈,內部仿佛蘊含著流動的月光,散發出純凈的水靈氣息。這是深水蚌族耗費漫長歲月、凝聚本命精粹才能孕育出的寶物!蓑衣身影似乎毫無察覺,依舊一步一頓地挪入了黑暗,沉重的腳步聲很快被夜風和溪流聲吞沒,消失不見。茶鋪里,只剩下那枚靜靜躺在青石板上、散發著柔和光暈的淡金色珍珠,以及空氣中殘留的、尚未散盡的冰冷水腥氣和那縷純凈的“雪韻”茶香。云渺站在原地,久久未動。她看著門口那灘渾濁的水漬,看著地上那枚價值連城卻又沉重無比的珍珠,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茶罐——里面只剩下最后兩片“雪韻靈芽”了。她走到門口,彎腰拾起那枚珍珠。入手溫潤微涼,純凈的水靈氣息縈繞指尖,與剛才那股陰寒邪氣形成鮮明對比。這是謝禮,也是……無聲的求救信物。她緩步走到茶鋪外的小溪邊,遙望著東南方向。越過層疊的山巒,那里是煙波浩渺的鄱陽湖,是吞噬了無數船只和生靈的老爺廟魔鬼三角。夜風拂過她的發梢,帶著山間的微涼。溪水在腳下潺潺流淌,聲音依舊清澈。然而,在這片寧靜的山野夜色之下,云渺卻仿佛聽到了遠方深水之下傳來的、無聲的悲鳴與恐懼的悸動。那水底深處的恐怖陰影,正伸出它冰冷的觸須,不僅纏繞著岸上的人類漁民,也勒緊了水族精怪的咽喉。風暴,正從四面八方,向著這座小小的茶鋪,向著這片古老的土地,無聲地圍攏而來。而她這方小小的“云霧居”,似乎成了這洶涌暗流中,一個微弱的、卻無法回避的燈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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