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瞳眸正在書房靜心閱卷，任遠悄步走近，俯身在她耳畔低語幾句。武瞳眸眸光微動，隨即喚來春娘，溫聲吩咐：“備些鯉奴愛吃的——蟹粉酥要雙份糖霜，杏仁酪需撒桂花蜜。”這些細節她早已刻入心底。她估算著時辰，呂以沫此刻應已從呂府歸來。

待春娘將食盒備妥，丹紫宮太監恰來通傳，稱呂女公子已返回寢殿。武瞳眸遂攜食盒前往。呂以沫聞報急忙迎駕，被武瞳眸輕輕扶起。二人行至殿內膳桌旁，武瞳眸親手揭開漆蓋。呂以沫望著玲瓏剔透的荷花酥與熱氣氤氳的杏仁酪，喉頭猛地哽住——這是她生母柳煙月獨門手藝的味道！春娘竟憑著零星描述復刻至此。“殿下…”她未語淚先流，紅腫的眼眶洇濕衣襟。武瞳眸輕嘆，將人攬入懷中：“我知你委屈。”

武瞳眸凝視著呂以沫紅腫的雙眼，心知她此番歸家必又受盡委屈。雖貴為公主，亦難干涉臣子家事，唯能以這般細小心意相慰。

呂以沫望著眼前佳肴，想起在這人世間，除卻生母，竟只有武瞳眸與宋寧將她喜好牢記于心。那個所謂的“家“，因自己阿母出身微賤，家中族人、姊妹兄弟都視自己如草芥。連家中的下人都看不起自己，背地里都給自己甩臉色。如今想來，自己這個所謂的姓氏，給自己帶來唯一的福報。值得讓自己慶幸的是被送進宮，成為雍公主武瞳眸的伴讀，遇見真心待自己之人。

“別怕，“武瞳眸將呂以沫輕擁入懷，“我會快些長大，將來定護你周全。“呂以沫再也抑制不住，在她懷中失聲痛哭。武瞳眸輕撫其背，柔聲安慰。

殿外回廊下，宋寧駐足陰影中。她看著武瞳眸如護雛般環抱呂以沫，默默將新蒸的薺菜肉包置于石階。任重低聲問：“不進去么？”

宋寧搖頭：“此刻她需要的不是第三人。”

月光掠過她腰間佩劍，那是兄長宋衍所贈。他們都懂深宅里“嫡庶有別”的刀鋒有多冷。

經此秋獵變故，武瞳眸似一夜成長。辭別呂以沫后，她獨行于丹紫宮庭院。夜霧氤氳中，宮墻懸掛的紅燈籠泛著幽光，竟顯出一種前所未有的陰森氣象，恍若血染瓊樓。她驀然頓悟：父皇以那般殘酷方式告訴她，良善本是這深宮最多余的奢侈。他要將她淬煉成手中利刃，唯有如此，方能生存。

曾以為獨享的父愛，原來皆標著價碼。或許世間情愛概莫能外，皆需以利用價值相換。既無法獨善其身，自己便順勢而為吧！思及此，她心中反而豁然開朗。

次日太學課上，武瞳眸正溫習經義，忽聞同窗議論紛紛。宋寧快步近前，低聲道：“雍王今日又來了。你猜所為何事？“

武瞳眸苦笑：“總不是為長兄而來吧！怕是送武梓言入學，順帶查問功課吧。“

“猜對一半。“

宋寧搖頭，繼續說道：“還多了個人。”

武瞳眸不解的問道：“多了一個人，誰呀？”

宋寧也不賣關子了，繼續說道：“多了一個人，就是雍王的幼女武玥，新封的繁昌縣主。前些日子，陛下服了木昆子進貢的丹藥，自覺圣體康健，便要對雍王妃獎賞些什么。雍王妃趁機求恩，讓自己的女兒武玥入太學讀書。沒想到陛下毫不猶豫的就同意了。而且陛下還給武玥親賜了封號“繁昌縣主”，以示天恩。“

旁座的呂以沫聞言輕嘆：“幸好鹿郎已結業離宮，若見這般場景，不知又要如何傷心了。“

呂以沫言語中，盡是同病相憐的凄楚。

呂以沫是來誠心堂向武瞳眸咨詢課業的。沒想到一來就碰上了這么一出。

提到武柏舟，武瞳眸就想起了永壽長公主。

于是武瞳眸說道：“不知永壽長公主的病體可好些了？”

“秋獵前便聽聞欠安，蟈奴與絳衣娘至今未歸。秋獵時，和穆國公前期探望。如今連兄長也去探望。久病不愈這么些時日了。”

“要不我們也去探視一番，如何？“武瞳眸詢問二人。

二人聞言，點頭同意。見二人頷首，武瞳眸當即決意：“放學后，去宣室殿伴駕時，自己便向阿耶請旨。“

宣室殿內，龍涎香濃得窒息。皇帝凝視垂首恭立的武瞳眸，秋獵之后，她再未如幼時般撲進自己懷中撒嬌。皇帝敏銳察覺武瞳眸較往日沉穩疏離許多，雖心下悵然，卻無悔意。

“子蘭姑母久病，孩兒向阿耶請旨探視。”武瞳眸的聲音平穩無波。

當武瞳眸提出省親之請時，皇上命曹德取來一物。正是那張名為“糯米團子”的食鐵獸毛皮所制的毯子。“糯米團子”的眼眶處鑲嵌兩顆琉璃珠，空洞映著殿內燭火。皇帝指尖劃過皮毛：“此獸傷及皇親，唯有用其骨血為辰兒鋪路，才不枉你親手了結它。”

武瞳眸屈膝謝恩，掌心深陷皮毛。溫軟觸感勾起回憶：食鐵獸“糯米團子”幼時吮她手指的濕暖，此刻化作刺骨冰寒。武瞳眸面無波瀾地接著名為“糯米團子“食鐵獸的毛皮，沉穩穩重。皇帝見狀龍顏大悅，當即準其所請。

皇帝眼底掠過激賞。這女兒終于懂得了：仁慈是不屬于帝王的，狠絕才是生存的必需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