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權力的危險
- 武瞳眸
- 蔚宸星燁
- 2739字
- 2025-08-16 23:14:06
夕陽的余暉為慶云宮的庭院鍍上一層金紅,卻驅不散武瞳眸心頭的陰霾。她沒有像往常一樣前往宣室殿伴駕,而是獨自一人躍上冰冷的梅花樁,身影翻飛,拳腳帶風,每一次擊打都帶著沉悶的聲響,仿佛要將胸中的郁結盡數發泄出來。汗水浸濕了她的練功服,額角結痂的傷疤在動作間隱隱作痛,她卻渾然不覺。
眾人遠遠看著,無人敢上前打擾。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壓抑的寂靜,只有拳腳破空與木樁沉悶的撞擊聲在回蕩。
宣室殿內,皇帝批閱奏章時,總覺得少了些什么。得知武瞳眸未至,心中頓生憂慮,擺駕丹紫宮。得知女兒竟在慶云宮練武,立刻轉道前往。
“陛下駕到——!”通傳聲響起,慶云宮眾人慌忙跪迎。唯有梅花樁上的武瞳眸,仿佛置身于另一個世界,對周遭的動靜充耳不聞,依舊沉浸在近乎自虐般的苦練中,動作愈發凌厲。
曹德欲上前喚醒,皇帝卻抬手制止。他屏退左右,獨自立于廊下,目光深邃地凝視著那個在樁上翻騰跳躍的小小身影。那身影中透出的倔強、憤怒與迷茫,像一根無形的刺,扎在他心頭。
不知過了多久,武瞳眸終于力竭,從樁上躍下,落地時一個踉蹌,汗水如同小溪般從她額角滑落,滴落在青石板上。她大口喘著氣,胸膛劇烈起伏。
就在這時,一方柔軟的汗巾輕輕覆上她的額頭。武瞳眸猛地抬頭,撞進皇帝那雙帶著復雜情緒的眼眸中——有關切,有心疼,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阿耶……”她下意識想行禮,卻被皇帝扶住。
皇帝的手指輕輕撫過她額角那道猙獰的傷疤,聲音低沉而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傷未痊愈,便如此拼命?練武強身,貴在持之以恒,不在朝夕之功。舊傷未愈,再添新創,豈非自誤?”
武瞳眸垂下眼簾,低聲道:“孩兒……只是覺得筋骨僵硬,想活動活動。傷……已無大礙了。”
皇帝凝視著她汗濕的小臉和躲閃的眼神,洞悉了她的心事:“方才那般拼命,心中可是裝著事?”
武瞳眸身體微僵,沉默片刻,才鼓起勇氣開口:“今日太學……未見司馬禱。打聽之下才知,他與司馬罩……因司馬靈之事,皆已……”她聲音艱澀,偷偷抬眼觀察皇帝的臉色,小心翼翼道:“孩兒……心中有些不忍。”
皇帝面色平靜,并未動怒,只示意她繼續說。
武瞳眸心中稍安,繼續道:“司馬罩、司馬禱雖非良善,昔日同窗之情猶在。日日相處,豈能毫無觸動?聽聞他們……孩兒心中難過。況且……”她深吸一口氣,聲音更低,“司馬適罪該萬死,司馬靈為母伸冤亦無可厚非。然其行事過激,牽連全族……孩兒覺得,大周律法,是否……過于嚴苛了些?”她說完,心虛地低下頭,不敢再看皇帝。
皇帝并未立刻斥責,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頭,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嘆息:“辰兒,你還是……太小了。”
他負手而立,目光投向遠方,聲音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滄桑:“世家大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此乃鐵律。你可曾想過,若當年雍王勝了,司馬家押寶成功,今日風光無限,你同情的司馬罩、司馬禱又會是何等模樣?他們會憐憫你阿耶嗎?憐憫你的親姑母永福長公主嗎?”
他轉過身,目光如炬,直視武瞳眸:“既享家族榮光,便擔覆滅之險。此乃天理循環,再公平不過!司馬家既投身于這權力的漩渦,貪戀其滔天富貴與無上權柄,就該明白,這富貴權柄之下,是萬丈深淵!政治,從來都是最危險的游戲,贏則通吃,輸則傾覆!司馬家選擇了這條路,便要承擔其后果,這,便是他們的宿命!”
武瞳眸聽著這冰冷而殘酷的政治課,心中翻江倒海。她明白阿耶說的都是事實,是這權力場中赤裸裸的規則。可那份因同窗之死而生的悲憫,依舊如同細密的針,扎在心尖,讓她難以釋懷。在這個世界里,人命,尤其是那些依附于權力巨輪上的人命,當真如草芥般不由己。
她垂著頭,聲音帶著一絲無力:“孩兒……明白了。”
皇帝看著她依舊低落的神情,眉頭微蹙,語氣陡然轉厲:“既已明白,便當放下!莫讓這些已成定局、無關緊要的往事,盤踞你心,消磨你的心智!你的心思,當放在更有價值的事情上!開闊心胸,著眼未來!莫要被過往的塵埃,遮蔽了前行的路!記住朕的話!”
最后一句,擲地有聲,帶著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壓。
武瞳眸心頭一凜,猛地抬頭,對上皇帝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眸。她瞬間清醒,壓下心頭的波瀾,挺直脊梁,聲音清晰而堅定:“是!阿耶!孩兒真的明白了!”
皇帝這才滿意地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
靖王府
老靖王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府邸,府中上下早已是人心惶惶,如驚弓之鳥。見他歸來,眾人立刻圍攏上來,七嘴八舌地詢問宮中情形,生怕雷霆之怒波及王府,落得個司馬家一般的下場。
得知皇帝只是降爵懲處,并未深究,眾人懸著的心才重重落下,長舒一口氣。然而,危機解除,指責之聲便隨之而起:
“王爺!您當初就不該心軟,將那禍星司馬靈帶回府中!”
“是啊!若非如此,怎會惹下這天大的禍事?險些連累闔府上下!”
“引狼入室,自取其禍啊!”
你一言我一語,如同針尖般刺向老靖王。他本就心緒煩亂,此刻更是怒火中燒,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紫檀木案幾上!“砰”的一聲巨響,震得滿堂皆驚,鴉雀無聲!
就在這時,管家匆匆來報:“王爺,司馬靈女公子的貼身丫鬟子規求見。”
廳內眾人聞言,臉上皆露出嫌惡之色,只覺得晦氣。
老靖王強壓怒火,沉聲道:“讓她進來。”
子規低著頭,腳步輕緩地走進廳堂,無視周遭鄙夷的目光,對著老靖王深深一福:“奴婢子規,拜見王爺。奴婢在整理小姐遺物時,發現一封小姐親筆所書,言明須王爺親啟的遺書,特來呈上。”她雙手捧著一個素色信封,恭敬遞上。
管家接過,轉呈老靖王。老靖王拆開信封,抽出信箋,目光掃過那娟秀卻透著決絕的字跡。漸漸地,他的手指開始顫抖,渾濁的老眼中涌起淚光,順著溝壑縱橫的臉頰無聲滑落。
一旁的良鄉縣主,老靖王之女見狀,心中驚疑,上前輕聲問道:“阿耶,信上……寫了什么?”
老靖王沒有回答。
她接過信紙,仔細看去。
信中的字句,如同驚雷,在她心中炸響:
靖王爺鈞鑒:
司馬靈叩首。蒙王爺垂憐,收留庇護,恩同再造。此恩此德,司馬靈來世結草銜環,亦難報萬一。
皇陵之事,元娘實非真欲弒君。袖中灑落之紙,乃靈兒苦心搜羅之司馬家罪證,并陳情書一封,詳述假意行刺之衷曲。靈兒所求,唯借“弒君大逆”之名,引雷霆之怒,令司馬氏滿門伏誅,再無翻身之機!以此,告慰阿母與幼弟在天之靈!
阿母十月懷胎,生我育我,恩深似海。靈兒不孝,未能盡人子之責,反累阿母受盡屈辱,含恨而終。此乃大不孝之罪!阿母既去,元娘生無可戀,唯愿隨侍黃泉。然,臨行之前,定要拉上那些害我阿母、辱我阿母永清長公主之惡徒,同赴幽冥,向阿母永清長公主跪地謝罪!此乃元娘為人子女,唯一能為阿母所做之痛快事!
王爺大恩,司馬靈永銘五內。死別在即,唯愿王爺福壽安康。
不孝女司馬靈絕筆
良鄉縣主讀完,已是淚流滿面。她抬頭望向同樣老淚縱橫的父親老靖王,父女二人相顧無言,唯有深深的震撼與無盡的悲涼在廳堂中彌漫。良久,良鄉縣主才發出一聲帶著無盡惋惜與敬意的嘆息:
“這……真是個……可憐又可敬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