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練如火如荼地進行著。每日散學后，太學宮苑僻靜的小花園便成了臨時的演武場。武瞳眸親自坐鎮指揮，二十名來自浣衣局的宮女，在石蘭兮的帶領下，揮動著特制的、象征戰鼓的鼓槌，雖然動作尚顯生澀，但那長期搗衣練就的臂膀，每一次揮擊都帶著沉甸甸的力量感，鼓點漸趨整齊，初具雷霆之勢。涉河的歌聲愈發雄渾激昂，與鼓聲相和，竟隱隱透出金戈鐵馬的肅殺之氣！

不遠處的回廊下，太學祭酒李大人駐足觀望。他聽著那震撼人心的鼓點與歌聲，看著武瞳眸雖年幼卻指揮若定的身影，胸中竟也涌起一股久違的熱血！當得知這是雍公主為父皇壽宴精心準備的賀禮時，他心中更是感慨萬千。此等才情，此等孝心，此等氣魄……真乃天家麟兒！他毫不猶豫地應允了武瞳眸借用場地的請求，心中對皇帝充滿了羨慕——如此神童，百年難遇，偏偏降生皇家，為陛下所得！再想到自家那些懵懂頑童，李祭酒不禁暗自喟嘆。

排練進展順利，基本框架已然成型。然而，武瞳眸心中卻懸著一件大事——演出服！如此雄渾壯闊的《破陣歌》，豈能配以尋常舞衣？唯有錚錚鐵甲，方能彰顯其氣魄！

這日排練結束，武瞳眸留下眾人繼續操練，自己則帶著伊影，直奔宮中掌管服飾制作的尚衣局。

尚衣局尚宮聽聞雍公主駕臨，慌忙率眾出迎，畢恭畢敬地將武瞳眸請入內堂。待武瞳眸說明來意——需尚衣局趕制二十一副鎧甲，用于壽宴歌舞——尚宮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隨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面如土色！

“殿……殿下！”尚宮的聲音帶著哭腔，渾身抖如篩糠，“萬萬不可啊！按我朝律法，私造甲胄，形同謀逆，乃是……乃是滿門抄斬的死罪！即便是尚衣局，也無此權限啊！此其一也！其二，甲胄沉重無比，非軍中壯士難以負荷。殿下與那二十名宮女皆是女子，身量未足，如何能穿得動？更遑論穿著它擊鼓、起舞？其三，甲片堅硬，關節處活動受限，根本無法做出大幅度的舞蹈動作！殿下，此事……斷不可行啊！”

武瞳眸聞言，小臉一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油然而生：“尚宮大人，你做不了，不代表這尚衣局里，無人能做！”她聲音清脆，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傳本宮令：即刻召集尚衣局所有宮人，本宮要訓話！”

尚宮心中叫苦不迭，卻不敢違抗，只得戰戰兢兢地敲響集合的銅鐘。不多時，數百名尚衣局宮女齊聚在寬闊的訓話廳內，鴉雀無聲，目光忐忑地望向高臺上那位年幼卻氣勢迫人的小公主。

武瞳眸環視眾人，朗聲道：“下月便是陛下萬壽圣節！本宮為盡孝心，特為父皇準備了一份賀禮。然此賀禮，需配以二十一副鎧甲，方顯其威儀！今日召集爾等，便是要尋能工巧匠，為本宮趕制此甲！”

她話音一頓，目光掃過下方一張張驚疑不定的面孔，對伊影使了個眼色。伊影會意，上前一步，揭開手中托盤上的紅綢——剎那間，金燦燦的光芒晃花了眾人的眼！托盤上，赫然是碼放整齊、足有一百兩的黃金！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武瞳眸的聲音拔高，擲地有聲，“誰能為本宮制成這二十一副鎧甲，事成之后，賞黃金一百兩！”

廳內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一百兩黃金！那是她們這些宮女幾輩子也掙不到的巨富！無數目光瞬間變得熾熱，貪婪地黏在那耀眼的金錠上。然而，一想到私造甲胄的滔天大罪，那熾熱的目光又迅速冷卻下來，化作深深的恐懼。廳內死寂一片，無人敢應聲。

武瞳眸眉頭微蹙，以為賞格不夠，再次開口：“若嫌不足，事成之后，再加賞一百兩！”

“兩百兩黃金！”人群中的騷動更大了，有人忍不住驚呼出聲。巨大的誘惑如同毒蛇，噬咬著每個人的心。可那“滿門抄斬”四個字，如同懸頂利劍，讓她們噤若寒蟬。廳內依舊一片沉默，落針可聞。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中，后排角落里，一個身形瘦小、面色蒼白的宮女，死死攥緊了拳頭。她叫冷絲，入宮多年，默默無聞，家中尚有重病老母和年幼弟妹，全靠她微薄的月例勉強支撐，早已是債臺高筑，山窮水盡。兩百兩黃金……足以救活她全家！橫豎都是一死，與其看著家人餓死病死，不如……賭上這條賤命！

她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光芒！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她推開人群，踉蹌著沖到臺前，“撲通”一聲重重跪下，聲音因激動和恐懼而顫抖，卻異常清晰：

“奴婢……奴婢冷絲！愿為公主殿下效命！奴婢……愿接此令，為殿下趕制二十一副鎧甲！”

剎那間，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宮女身上！武瞳眸隔著白紗，“望”向跪在塵埃中的身影，心中亦是一震。重賞之下，果然有勇夫！她沉聲問道：“冷絲？好！本宮問你，陛下壽誕之前，二十一副鎧甲，你可能完成？”

冷絲抬起頭，眼中是孤注一擲的瘋狂與堅定：“奴婢……定當竭盡全力！若……若未能如期完成，奴婢……愿以死謝罪！”

“好！”武瞳眸一拍扶手，“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若你食言……”她聲音陡然轉冷，帶著森然寒意，“本宮定將你五馬分尸！”

她示意伊影。伊影端著那盤沉甸甸的黃金，走到冷絲面前，輕輕放下。金錠撞擊托盤的聲音，清脆而冰冷。

武瞳眸的目光轉向面如死灰的尚宮，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尚宮大人聽令！自即日起，冷絲所需一切物料、人手、場地，尚衣局務必全力供應，不得有絲毫延誤！若有半分差池，耽誤了工期……”她頓了頓，一字一句道，“本宮，要你的項上人頭！”

尚宮嚇得魂飛魄散，連連叩首：“奴婢遵命！奴婢遵命！定當全力配合！絕不敢有半分懈怠！”

武瞳眸滿意地點點頭，語氣稍緩：“冷絲所需一切費用，皆由本宮丹紫宮支取。尚宮大人，你只需確保供應無虞。事成之后，本宮對你，亦有重賞！起來吧。”

尚宮如蒙大赦，顫巍巍地爬起來，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看向跪在地上的冷絲，眼中充滿了怨毒與幸災樂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賤人！二十多天趕制二十一副鎧甲？簡直是癡人說夢！看你到時候怎么死！

武瞳眸再次看向冷絲：“冷絲？倒是個……特別的名字。”她心中掠過一絲異樣，“明日一早，你便來丹紫宮，為本宮及那二十名宮女量體裁衣。起來吧。”

“奴婢謝公主殿下恩典！”冷絲強忍著身體的顫抖，艱難地站起身。

“散了吧。”武瞳眸不再多言，帶著伊影，在眾人復雜的目光中，離開了尚衣局。

武瞳眸的身影剛一消失，壓抑的氣氛瞬間爆發！尚宮幾步沖到冷絲面前，揚起手，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扇了下去！

“啪！”一聲脆響！

“不知死活的小賤人！”尚宮面目猙獰，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冷絲臉上，“誰給你的狗膽？！竟敢接下這等催命符！二十多天做二十一副鎧甲？你當自己是神仙？！自己找死也就罷了，還要連累整個尚衣局為你陪葬？！晦氣！掃把星！”

一口濃痰，狠狠啐在冷絲蒼白的面頰上！

周圍的宮女們圍攏過來，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嘲諷、鄙夷、幸災樂禍的目光如同針尖般刺來。

“嘖嘖，想錢想瘋了吧？”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等著瞧吧，看她到時候怎么被五馬分尸！”

“活該！害人精！”

冷絲默默地站在原地，臉上火辣辣地疼，那口濃痰順著臉頰滑落，留下黏膩惡心的痕跡。她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了血腥味。她沒有去擦，也沒有反駁。屈辱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被她硬生生逼了回去。

她只是緩緩地彎下腰，撿起地上那盤沉甸甸的、足以壓垮她命運的黃金。冰冷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卻奇異地讓她那顆狂跳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橫豎都是一死。這盤黃金，是她全家唯一的生機。她必須搏！哪怕前路是萬丈深淵，她也只能閉著眼，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