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可卿的母親在電話里第三次嘆氣。

“你都三十三了，再不找，好男人都被挑光了。“

賀可卿把手機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手里正忙著批改學(xué)生的月考卷子。紅筆在某個選擇題上打了個叉，力道太重，紙面被戳出一個小洞。

“媽，我現(xiàn)在工作剛穩(wěn)定，沒空想這些。“

“沒空？“母親的聲音陡然拔高，“你那個不賺錢的課都上完了，育英中學(xué)的工作也穩(wěn)定了，你還想拖到什么時候？“

賀可卿沒吭聲，目光落在桌角的日歷上——距離她上完最后一節(jié)課已經(jīng)過去兩個月，育英中學(xué)的教務(wù)主任對她的教學(xué)很滿意，甚至暗示明年可能會給她正式編制。

“李阿姨介紹的，公務(wù)員，三十四歲，有房有車，人踏實。“母親的聲音軟下來，“就見一面，行不行？“

賀可卿盯著試卷上那個被戳破的洞，半晌，終于“嗯“了一聲。

相親地點約在市中心一家咖啡館，裝修風(fēng)格刻意模仿歐式復(fù)古，墻上掛著幾幅劣質(zhì)油畫，角落里的假壁爐發(fā)出虛假的“火焰“光影。

賀可卿提前十分鐘到，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她今天穿了件淺藍(lán)色襯衫和米色長褲——不算正式，但也不至于太隨意。出門前，趙曉蕓在視頻電話里尖叫：“你就穿這個去相親？你當(dāng)是去開教研會啊？“

賀可卿沒理她。

咖啡館的門被推開，一個穿深灰色POLO衫的男人走了進(jìn)來。他環(huán)顧四周，目光很快鎖定了賀可卿——畢竟整個咖啡館里，只有她是一個人坐著，面前還攤著一本英語教材。

“賀老師？“他走過來，伸出手，“我是李渲。“

賀可卿抬頭，第一反應(yīng)是——普通。

李渲的身高大約一米七五，身材勻稱，五官端正但毫無記憶點，屬于那種走在街上不會有人多看一眼的類型。他的手掌干燥溫暖，握手的力度恰到好處，笑容禮貌但不熱切。

“你好。“賀可卿收回手，“要喝點什么？“

“美式就行。“

點完咖啡，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李渲似乎并不急著找話題，只是安靜地打量著她。賀可卿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臉上停留了幾秒，又滑向她隨意扎起的馬尾和素凈的指甲。

“我媽說你是公務(wù)員？“她主動開口。

“嗯，在財政局，工作十年了。“李渲的聲音很平穩(wěn)，像在匯報工作。

“朝九晚五，偶爾加班。”

賀可卿點點頭，心想這對話簡直像在面試。

“賀老師教英語？“

“對，初中。“

“挺好的，穩(wěn)定。“

穩(wěn)定——這個詞在相親市場上幾乎等同于“適合結(jié)婚“。賀可卿突然有點煩躁，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你平時有什么愛好？“她問。

“跑步，看書，偶爾打打羽毛球。“李渲的回答像是提前準(zhǔn)備好的標(biāo)準(zhǔn)答案，“你呢？“

“批改作業(yè)，備課，偶爾接點翻譯兼職。“

李渲笑了，眼角擠出幾道細(xì)紋：“看來我們都很無趣。“

賀可卿沒接話。她盯著咖啡杯里的拉花，心想這場相親大概會在三十分鐘內(nèi)禮貌地結(jié)束。

但李渲似乎并不打算這么快放棄。

“要不要去看電影？“他突然提議，“最近有部新片上映。“

賀可卿愣了一下：“現(xiàn)在？“

“如果你有空的話。“

她本想拒絕，但轉(zhuǎn)念一想——回家也是改卷子，不如看看電影放松一下。

“行。“

電影院在商場五樓，他們乘電梯上去時，李渲站在她斜后方，距離恰到好處，既不會太近讓人不適，也不會太遠(yuǎn)顯得生疏。賀可卿從電梯的反光壁里偷偷打量他——普通，但至少不讓人討厭。

電影是部好萊塢爆米花片，劇情老套，特效炫目。黑暗中，賀可卿的注意力逐漸從銀幕轉(zhuǎn)移到前排一對情侶身上——女孩靠在男友肩上，男生時不時低頭在她耳邊說些什么，惹得女孩輕笑。

她突然想起大學(xué)時唯一一段戀愛。對方是外語系的學(xué)長，長得像年輕時的木村拓哉，追她時每天在宿舍樓下彈吉他。后來他去了上海，分手時在電話里說：“可卿，你太要強了，我配不上你。“

現(xiàn)在想想，真是幼稚得可笑。

電影散場，燈光亮起的瞬間，賀可卿發(fā)現(xiàn)李渲正看著她。

“怎么了？“她問。

“你剛才笑了。“

“有嗎？“

“有，在男女主分手那段。“

賀可卿這才意識到自己走神時居然笑了，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劇情太扯了。“

李渲沒追問，只是點點頭：“確實。“

相親后的第三天，李渲發(fā)來微信：周末有空嗎？新開的川菜館據(jù)說不錯。

賀可卿盯著手機屏幕，猶豫了十分鐘才回復(fù)：好。

她告訴自己，再給彼此一次機會。

川菜館裝修得很精致，每張桌子上都擺著一盞小油燈，暖黃的光映在李渲臉上，讓他平淡的五官多了幾分柔和。

“你能吃辣嗎？“他問。

“能，我是四川人。“

“我知道。“李渲笑了笑，“你媽媽說過。“

賀可卿這才意識到，雙方家長恐怕已經(jīng)交換過所有基本信息。

菜上得很快，水煮魚的香氣彌漫開來。李渲夾了一塊魚肉放到她碗里：“嘗嘗。“

這個舉動太過自然，賀可卿一時不知如何反應(yīng)，只好低頭吃了一口。魚肉鮮嫩，辣度剛好。

“怎么樣？“

“不錯。“

“那就好。“李渲似乎松了口氣，“我提前來試過菜，就怕不合你口味。“

賀可卿抬頭看他，突然意識到——他在努力。

飯后，李渲提議散步消食。夜晚的步行街燈火通明，路邊有街頭藝人彈唱，周圍圍了一圈觀眾。

“要聽會兒嗎？“李渲問。

賀可卿點點頭。

歌手正在唱《成都》，嗓音沙啞，吉他聲在夜風(fēng)中飄蕩。賀可卿跟著輕輕哼了幾句，突然發(fā)現(xiàn)李渲正看著她。

“你唱歌很好聽。“他說。

“隨便哼的。“

“我五音不全，從來不敢唱。“李渲自嘲地笑笑，“小時候音樂課考試，老師給我及格純粹是可憐我。“

賀可卿忍不住笑了。

回程的地鐵上，李渲站在她身側(cè)，手臂虛虛地環(huán)著她，防止她被擁擠的人群撞到，但又小心地保持著距離。

“下周我休年假，“下車前他突然說，“要不要一起去爬山？“

賀可卿本想拒絕，但看著他平靜的目光，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爬山那天陽光很好。

賀可卿很久沒運動了，爬到半山腰就氣喘吁吁。李渲放慢腳步等她，遞來一瓶水：“休息會兒？“

她點點頭，坐在路邊的石凳上。從這個角度能看到整座城市的輪廓，高樓大廈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

“你為什么來相親？“賀可卿突然問。

李渲?jǐn)Q開瓶蓋喝了一口，喉結(jié)上下滾動：“年紀(jì)到了，家里催。“

“就這樣？“

“不然呢？“他反問，“難道要說'我對你一見鐘情'？“

賀可卿笑了：“那太假了。“

“是啊。“李渲望著遠(yuǎn)處的城市，“但我們可以試試，萬一合適呢？“

他的話很實在，沒有浪漫的承諾，也沒有虛偽的甜言蜜語。賀可卿突然意識到，自己那些關(guān)于“又帥又深情“的幻想，或許真的只是幻想。

下山時，李渲走在前面，時不時回頭確認(rèn)她有沒有跟上。陽光穿過樹葉間隙，在他肩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普通，但可靠——賀可卿在心里給他下了定義。

相親的第四周，賀可卿帶李渲去了她常去的書店。

“你很喜歡看書？“李渲問。

“嗯，尤其是原版小說。“她抽出一本《傲慢與偏見》，“這是我大學(xué)時最喜歡的。“

李渲接過書翻了翻：“英文的？“

“嗯。“

“我看不懂。“他坦然承認(rèn)，“我英語很差，高考全靠數(shù)學(xué)拉分。“

賀可卿笑了：“沒關(guān)系，人各有所長。“

結(jié)賬時，李渲搶著付了錢。走出書店，他突然說：“下周我爸媽想請你吃飯。“

賀可卿腳步一頓。

“只是家常便飯，“李渲補充，“不用有壓力。“

她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點頭：“好。“

李渲的父母住在城西的一個老小區(qū)，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凈。李媽媽熱情地拉著賀可卿的手：“小賀啊，早就聽李渲提起你了。“

飯桌上，李爸爸問起她的工作，聽說她是老師，滿意地點點頭：“老師好，穩(wěn)定，假期多，以后帶孩子也方便。“

賀可卿筷子一頓。

飯后，李渲送她回家。夜色中，兩人并肩走著，誰都沒提飯桌上那個微妙的“帶孩子“話題。

“你爸媽人很好。“賀可卿最終打破沉默。

“嗯，他們挺喜歡你的。“

路燈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賀可卿突然問：“你覺得我們合適嗎？“

李渲停下腳步，認(rèn)真思考了一會兒：“合適這個詞太絕對了。但我愿意試試，你呢？“

賀可卿看著他的眼睛——那里沒有熾熱的愛意，只有平靜的誠意。

“我也愿意試試。“她說。

回家后，賀可卿躺在床上發(fā)呆。手機亮了一下，是趙曉蕓的消息：「相親怎么樣了？」

她回復(fù)：「還行，挺靠譜的。」

趙曉蕓秒回：「就這？你那個'要找個帥得讓我腿軟'的標(biāo)準(zhǔn)呢？」

賀可卿笑了笑，打字：「現(xiàn)實又不是偶像劇。」

放下手機，她走到窗前。夜空中星星很少，只有一彎月亮孤零零地掛著。

她曾經(jīng)幻想過轟轟烈烈的愛情，但現(xiàn)在，或許平淡才是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