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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斷崖與塵光

第十二章斷崖與塵光

施方的消失,毫無預兆,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突然掐斷了信號。

賀可卿清楚地記得那一天。北京時間晚上十點,她像往常一樣,批改完最后一沓作文,帶著一身粉筆灰和淡淡的疲憊回到小屋。窗外飄著小雨,寒意順著窗縫鉆進來。她習慣性地先打開平板,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點開那個熟悉的直播軟件圖標。

【您關注的主播[Fang (NYC)]未開播。】

她愣了一下。也許是紐約那邊有事耽擱了?她沒多想,先去洗漱。溫熱的水流沖刷過臉頰,帶走白天的倦意。十點半,她再次拿起平板。

依舊灰暗。

十一點,依然如此。

一種微妙的、不安的預感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纏繞上她的心臟。她點開施方的微信頭像——那個她早已爛熟于心的、他在紐約公寓落地窗前逆光的側影。聊天記錄停留在三天前,他發來一張紐約初雪的街景,她回了一個‘好美’。之后,再無音訊。

她試探著發了一條:‘今天不播了?’

沒有回復。

‘在忙?’

石沉大海。

‘施方?’

紅色的感嘆號沒有出現,消息顯示已送達,卻如同投入無底深淵,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泛起。

那一晚,賀可卿在書桌前枯坐到凌晨。平板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始終停留在那個灰暗的頭像界面。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敲打著窗欞,也敲打著她越來越沉的心。紐約的清晨八點,早已過去。他失約了。毫無理由,毫無征兆。

第二天,第三天……時間一天天過去。直播間永遠是黑的。微信消息永遠沒有回音。電話撥過去,是漫長等待后的無人接聽,最終變成冰冷的女聲提示。賀可卿從最初的困惑、擔憂,漸漸變成了焦慮,最后沉淀為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慌和冰涼。

他像一縷被風吹散的青煙,從她的世界里徹底蒸發了。沒有告別,沒有解釋,只有一片死寂的真空。那個曾隔著屏幕為她拔劍、用紐約晨光溫暖她寒夜、孩子氣地炫耀她織的丑圍巾的人,仿佛只是她疲憊生活里一場過于真實的美夢。夢醒了,只剩下冰冷的床榻和窗外無盡的、灰蒙蒙的雨。

生活的重錘卻不會因為誰的消失而停下。育英中學的流言蜚語并未因施方那場隔空的威懾而徹底消失,王建明收斂了些,但那雙帶著黏膩審視的眼睛和時不時的刁難依然如影隨形。更讓她心焦的是,學校因為生源減少,開始醞釀教師編制的縮減。她這種“外來戶”、沒有根基的“骨干”,首當其沖。

賀可卿知道,她不能倒下。沒有施方的世界,她更要站穩。眼淚在深夜無聲地流干后,白天,她逼迫自己挺直脊梁。一邊更加拼命地工作,試圖用無可挑剔的成績保住飯碗;一邊開始瀏覽招聘網站,向省城一些待遇更好的私立學校投遞簡歷。她像一根繃緊到極致的弦,在現實的生存壓力和對施方杳無音信的絕望等待中,搖搖欲墜。每一次手機提示音的響起,都讓她心臟狂跳,又在看清不是那個名字后,迅速跌入更深的冰窖。等待,成了一種無望的酷刑。

就在賀可卿幾乎要被這雙重壓力壓垮的時候,手機屏幕猝不及防地亮起——是朋友圈更新的提示。那個沉寂了仿佛一個世紀之久的頭像,赫然出現在頂端!

賀可卿的手指抖得幾乎握不住手機,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她屏住呼吸,點開。

沒有文字,只有一張圖片。

圖片上,是一本深藍色封皮、燙著金色國徽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字樣的證書。證書內頁清晰地印著:

----------姓名:施方

----------職業資格名稱:心理咨詢師

----------級別:三級

發證機關的紅章鮮艷而莊重。

時間顯示:五分鐘前。

賀可卿死死地盯著那張圖片,足足看了有一分鐘。然后,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她整個人向后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長長地、顫抖地舒出了一口氣。那口氣憋在胸口太久,帶著劫后余生的虛脫感。

原來……他沒有消失。他只是……去做了自己的事情。去考了這個證。心理咨詢師?他怎么會突然去考這個?是為了……理解她曾經的困境和壓力嗎?這個念頭像一道微弱卻溫暖的光,瞬間驅散了盤踞心頭多日的陰霾和恐慌。緊繃的神經驟然松弛,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巨大的疲憊和……委屈。為什么不告訴她?讓她白白擔心了這么久?像個傻子一樣每天守著空蕩蕩的直播間和永遠不會回復的對話框?

她點開和施方的聊天窗口,手指懸在輸入框上,千言萬語涌到嘴邊:你去哪了?考得順利嗎?為什么不告訴我?我很擔心你……打出來,刪掉。再打,再刪。最終,她只發過去一句看似平靜的問候:

“恭喜。資格證考下來了?”

發送。等待。

屏幕那頭,依舊是沉默。

他沒有回復。就像他消失的這段時間一樣,對她的消息置若罔聞。

賀可卿剛剛燃起的一點暖意和期待,瞬間被這冰冷的沉默澆熄了大半。她看著那句孤零零的綠色氣泡,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原來,拿到證書,也并不意味著他會回來。他們之間,似乎又回到了原點,甚至比原點更遠——一種心照不宣的、刻意的疏離。兩個都習慣了被動、習慣了等待對方先伸手的人,在這微妙的時刻,都選擇了沉默。那根曾經跨越太平洋、傳遞著溫暖和心意的無形絲線,仿佛被這張資格證輕輕剪斷了。他有了他的新方向,而她,還在生活的泥潭里掙扎。

省城的教研培訓通知來得有些突然,但賀可卿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接下了。也許,離開那座壓抑的小城,離開充滿王建明陰影的辦公室,去一個全新的、沒有人認識她、也沒有人知道她那段荒誕網戀的地方喘口氣,是當下最好的選擇。

抵達省城C市那天,天空是難得的晴朗。高樓林立,車水馬龍,撲面而來的都市氣息帶著一種陌生的活力。賀可卿拖著行李,按照通知前往培訓中心安排的酒店。剛辦完入住手續,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是朋友圈的提示。

她隨手點開,目光瞬間凝固。

Fang (NYC)發布了一條新動態:

C市

沒有配圖,只有簡單到極致的兩個字加一個定位。

C市!他也在C市!他回國了!而且就在她剛剛抵達的這個城市!

賀可卿的心跳驟然失序,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頭部。她握著手機,站在酒店大堂明亮的光線下,卻感覺一陣眩暈。巨大的驚喜和難以置信瞬間淹沒了她。他回來了!他就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著同一座城市的空氣!他……是來找她的嗎?這個念頭讓她渾身都微微顫抖起來,連日來的委屈和疏離感在這一刻似乎都變得不那么重要了。他一定是想給她一個驚喜!就像小說里寫的那樣!

她甚至忍不住彎起了嘴角,一種隱秘的、巨大的甜蜜感在心口炸開。她立刻點開他的頭像,想要質問他,想要嗔怪他,想要告訴他“我也在C市!”。

然而,手指還沒按下發送鍵,手機屏幕再次自動刷新——施方又更新了一條朋友圈!

這一次,有圖。

賀可卿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如同被速凍。她點開大圖。

照片的背景像是一個高端餐廳的露臺,城市的璀璨夜景做了模糊的虛化處理。照片的主角是兩個人。施方穿著剪裁合體的黑色襯衫,領口隨意地解開一粒扣子,英俊的臉上帶著放松的笑意。他的手臂,自然而親昵地環著一個女孩的肩膀。那女孩非常漂亮,及肩的栗色卷發,妝容精致,穿著一件香檳色的吊帶小禮服,笑靨如花。更刺目的是,施方的頭微微偏向女孩,嘴唇幾乎貼著她的發絲,姿態親密無間,充滿了占有欲和保護欲。照片的構圖、光影都堪稱完美,像時尚雜志的情侶大片,無聲地宣告著一種昭然若揭的關系。

配文只有一顆簡單的紅色愛心。

“嗡——”

賀可卿的腦子里仿佛有什么東西炸開了。所有的聲音——酒店大堂的嘈雜、行李箱輪子的滾動聲、前臺的對話——瞬間被拉遠、消失。世界變成一片刺眼的白噪音。她像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石膏像,僵在原地,手機從驟然脫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聲,屏幕朝下,重重摔在光潔冰冷的大理石地磚上。

那清脆的碎裂聲,像極了某種東西在她心里徹底崩斷的聲音。

下一秒,劇烈的、撕心裂肺的痛楚才后知后覺地從心臟最深處洶涌地蔓延開來,瞬間席卷四肢百骸。她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身體已經先于意識做出了動作——雙腿一軟,整個人不受控制地、直挺挺地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周圍似乎有人投來詫異的目光,但她感覺不到。

眼淚,毫無預兆,也毫無聲息地,像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地,從她空洞睜大的眼睛里滾落。順著蒼白的臉頰,滑過僵硬的嘴角,重重地砸在同樣冰冷的地磚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呆呆地看著前方虛空的一點,任由淚水洶涌而下。

原來……他不是來找她的。

原來……他消失的這段時間,早已有了新歡。

原來……他回國,是為了帶著新女友,在她所在的城市,向她炫耀他們的親密無間!

那條資格證的朋友圈算什么?是對她最后的憐憫?還是宣告他“心理健全”可以開始新生活的信號?

那些曾經的溫柔、陪伴、霸道的宣言、孩子氣的炫耀……全都是假的嗎?是她一廂情愿的幻覺嗎?

巨大的背叛感、荒謬感、以及被當眾扒光般的羞恥感,像無數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她的心臟,啃噬著她的理智。她像個溺水的人,在冰冷的地板上,被名為“現實”的巨浪徹底淹沒,無法呼吸。

接下來幾天的省級骨干教師教研培訓,對賀可卿而言,成了一場漫長的、公開的凌遲。

可容納兩百多人的階梯大教室里,暖氣開得很足,她卻感覺如墜冰窟。臺上專家的聲音忽遠忽近,幻燈片上的文字模糊不清。她的靈魂仿佛被抽離了軀殼,漂浮在半空,冷眼旁觀著那個坐在角落里、名叫賀可卿的軀殼。那軀殼努力挺直著背,手里握著筆,卻一個字也寫不下去。筆記本上只有一片無意識的、雜亂的線條,如同她此刻支離破碎的心。

施方和那個漂亮女孩親密的合照,像被刻印在了她的視網膜上,無論睜眼閉眼,都無比清晰地浮現。他環在她肩上的手,他靠在她發絲邊的唇,他臉上放松愉悅的笑容……每一幀畫面,都像燒紅的烙鐵,反復燙灼著她脆弱的神經。

“賀可卿老師!”

一個嚴厲而高亢的聲音像鞭子一樣抽在死寂的空氣里,瞬間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角落。

賀可卿猛地一顫,茫然地抬起頭。站在講臺側前方的,是這次培訓的主要負責人,省教研院的孫副主任。一個五十歲左右、身材微胖、戴著金絲眼鏡、以嚴厲刻薄著稱的女人。她此刻正板著臉,鏡片后的眼睛銳利如刀,直直地刺向賀可卿。

“賀可卿老師!”孫副主任的聲音又拔高了一個度,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我看你從培訓第一天開始就魂不守舍!怎么?我們省城的廟太小,容不下你這尊從‘重點中學’請來的大佛?還是覺得我們專家的水平,入不了你這位‘骨干教師’的法眼?”

刻薄的話語像冰雹一樣砸下來,引起臺下一些壓抑的嗤笑和竊竊私語。

賀可卿的臉瞬間血色褪盡,變得慘白。她想開口解釋,喉嚨卻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巨大的羞恥感和連日積累的悲痛像海嘯般將她淹沒,她只能僵硬地坐在那里,承受著四面八方投射來的、或同情、或嘲弄、或冷漠的目光。

“身為教師,連最基本的尊重課堂、尊重講師都做不到!”孫副主任顯然不打算放過她,踱著步走到她座位附近的過道,聲音響徹整個寂靜的教室,“培訓是讓你來學習提升的!不是讓你來神游天外、消極應付的!看看你的筆記本!一片空白!你這樣的態度,對得起你學校的推薦嗎?對得起‘骨干’這兩個字嗎?我看你就是思想懈怠,態度不端!典型的混日子、熬資歷!”

每一句指責,都像一把鈍刀,在賀可卿早已傷痕累累的心上反復切割。她想反駁,想尖叫,想告訴所有人不是這樣的!她只是……她只是心碎了,碎得連維持表面的力氣都沒有了。可是,她能說什么?說因為一個網戀對象劈腿了,所以她崩潰了?這只會引來更大的嘲笑。

她像個失去五感的木頭人,任由孫副主任尖銳的批評如同狂風暴雨般席卷了她整整十分鐘。那些“思想問題”、“態度不端”、“不配為人師表”的帽子一頂頂扣下來。她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在慘白的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遮住了眼底死水般的絕望。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卻遠不及心口萬分之一。

周圍的目光像針,扎在她身上。她感覺自己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剝光了衣服,所有的狼狽、不堪、脆弱都被暴露無遺。而這一切的根源,都指向了那個遠在C市某處、正摟著新女友的施方。

培訓結束的當晚,賀可卿幾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小城的出租屋。關上門,隔絕了外面的一切。她沒有開燈,在黑暗中靠著門板滑坐在地。冰冷的地板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寒意。

她想不明白。

為什么?

為什么他可以如此決絕地斷崖式消失?

為什么可以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無縫連接到另一個女孩身邊?

為什么曾經那些讓她深信不疑的溫暖和深情,可以如此輕易地收回,轉贈他人?

是她做錯了什么嗎?是她不夠好?是她太當真了?還是從頭到尾,都只是她一個人在唱獨角戲?

巨大的痛苦和困惑像沉重的磨盤,反復碾壓著她殘存的理智。她一遍遍翻看著施方最后發的那兩條朋友圈——C市的定位,和那張刺眼的親密合照。每看一次,心就被撕裂一次。

渾渾噩噩地過了幾天行尸走肉般的日子。除了必要的上班,賀可卿把自己徹底封閉起來。趙曉蕓打來電話,她敷衍幾句就掛斷。食物失去了味道,睡眠成了奢侈,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心痛如影隨形。

又是一個失眠的深夜。賀可卿蜷縮在床上,像一只受傷的困獸。鬼使神差地,她再次點開了施方的微信朋友圈。那兩條動態依舊像兩根毒刺,扎在她的視線里。她痛苦地閉上眼睛,手指無意識地在屏幕上滑動,仿佛自虐般想要尋找更多他背叛的證據。

突然,她的指尖停住了。

不是朋友圈。

是一個幾乎被她遺忘的角落——施方很久以前分享過鏈接的、一個非常小眾的個人博客。他曾經在直播里提過一次,說偶爾會在上面寫點沒人看的碎碎念。

賀可卿的心跳莫名加速。她憑著模糊的記憶,輸入了那個網址。頁面跳轉,風格極簡,只有零星的幾篇加密日志。需要密碼才能查看。她試了試他曾經直播時用過的游戲ID、生日……都不對。最后,她抱著最后一絲渺茫的希望,輸入了自己名字的拼音首字母縮寫——HKQ。

頁面刷新,日志解鎖了!

最新一篇的發布日期,就在他發布那張合照的前一天晚上。日志沒有標題,只有短短幾行字,卻像一道驚雷,劈開了賀可卿心中所有的迷霧和怨恨:

【如果這注定不是一場被祝福的情感,

我寧愿讓她帶著恨我的勇氣,好好去生活

希望下個走進她的人,好好愛護她

放手是對她最好的尊重----my queen】

賀可卿坐在黑暗里,手機屏幕幽藍的光映著她毫無血色的臉和瞪大的、盛滿震驚與難以置信的眼睛。她的呼吸完全停滯了,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間凝固、倒流。

她死死地盯著那幾行字,所有的碎片,在這一刻,被一股巨大的、荒誕的、冰冷的力量強行拼湊起來!

照片里那個漂亮女孩的臉和施方曖昧的表情,時不時地浮現在她的腦海。

黑暗中,她抱緊了自己的膝蓋,將臉深深埋了進去。身體無法控制地顫抖著。窗外的城市寂靜無聲,只有她壓抑的、破碎的呼吸,在冰冷的房間里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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