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方的直播間，成了賀可卿下班后唯一的光亮。

指針滑過北京時間晚上十點，小城早已沉入靜謐的黑暗。賀可卿拖著被教案、作業、以及王建明之流刻意刁難的瑣碎壓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出租屋。打開門，迎接她的不再是冰冷和空寂，而是書桌上亮著的平板電腦屏幕——上面準時跳出開播提醒：

【您關注的主播[Fang (NYC)]正在直播！】

她甚至來不及換下沾著粉筆灰的外套，就跌坐在書桌前的小椅子里，急切地點開。屏幕亮起，紐約清晨八點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慷慨地灑滿整個房間。施方就坐在那片光暈里，頭發微亂，像是剛洗過，還帶著點濕氣，身上套著一件寬松柔軟的米白色羊絨衫，領口微微敞開，露出清晰的鎖骨。他面前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背景音里是隱約的、屬于清晨都市的溫和車流聲，而非深夜的喧囂。

這與賀可卿記憶中那個在紐約深夜戴著耳機、眉眼凌厲、在激烈游戲畫面映照下顯得張揚又疏離的施方，判若兩人。

“早，賀老師。”他對著攝像頭，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卻異常溫和，琥珀色的瞳孔在晨光下顯得清澈透亮，像融化的蜜糖，里面清晰地映著一個小小的、屬于攝像頭這邊的她。“下班辛苦了。”

一句簡單的問候，卻像溫熱的暖流，瞬間驅散了賀可卿從外面帶回來的寒意和疲憊。彈幕已經熱鬧起來：

‘早啊F神！今天這么早？’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F神居然在早晨開播！’

‘等等！F神剛才叫誰？賀老師？！’

‘啊啊啊是正主來了嗎？賀姐姐好！’

‘F神這眼神溫柔得能掐出水！’

賀可卿臉上微微發燙，在彈幕里發了一個小小的‘嗯’，后面跟著一個笑臉表情。

施方看到了，嘴角很自然地向上彎起一個愉悅的弧度，整個人都松弛下來，像一只被陽光曬得舒服的大貓。他不再看彈幕，端起咖啡抿了一口，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起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紐約公寓樓下新開的面包店肉桂卷太甜了；昨晚看的一部老電影結局很蠢；早上被窗外一只傻乎乎撞玻璃的鴿子吵醒……瑣碎、平淡，甚至有點無聊，卻充滿了真實的生活氣息。

他不再打那些需要高度集中精神的競技游戲，更多是玩一些輕松的解謎或者經營類小游戲，偶爾會停下來，對著屏幕問：“賀老師，這個謎題怎么解？”或者“這地方建個圖書館怎么樣？”仿佛她就在他身邊，一起分享著這個寧靜的紐約早晨。

賀可卿就安靜地看著。有時在批改剩下的幾份作業，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成為直播間的背景音；有時只是捧著一杯熱水，看著屏幕里被晨光籠罩的他，看著他偶爾因為游戲里的小失誤而皺眉，又很快舒展開，側臉在柔和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專注和……溫柔。

“這是施方為她刻意調整的時差。”一個習慣了紐約黑夜、習慣了在游戲世界里叱咤風云、習慣了在代碼海洋里獨自遨游的夜行動物，為了遷就她這個地球另一端、被工作和生活瑣碎壓榨到夜晚才有片刻喘息的小城教師，硬生生把自己掰成了紐約的晨型人。這份笨拙又固執的遷就，比任何甜言蜜語都更直擊賀可卿的心房。

窗外的夜色濃重，寒風偶爾掠過窗欞發出嗚咽。但賀可卿的小屋里，卻被屏幕里紐約的晨光和施方低緩的絮語烘托得暖意融融。那些白天的委屈、刁難、疲憊，都在這個固定的、只屬于他們兩人的時空里，被悄然熨平。她不再需要獨自吞咽苦澀，因為有人隔著屏幕，用他的清晨，溫柔地接住了她夜晚的墜落。

時間在這樣寧靜而默契的陪伴中悄然滑過。賀可卿的日歷上，一個日期被她用紅色的筆小心地圈了出來——施方的生日。

她提前很久就開始悄悄準備。不是昂貴的奢侈品，她知道施方不缺那些。她想要的是獨一無二的心意。最終，她決定親手織一條圍巾。這個決定對她這個手工廢柴來說，無異于一場艱苦卓絕的戰役。

下班后，她把自己關在小屋里，笨拙地跟毛線和織針較勁。拆了織，織了拆，手指被磨得通紅，甚至被針扎了好幾下。教程視頻看了無數遍，眼睛都熬酸了。米白色的羊毛線在她手里總是不聽使喚，歪歪扭扭，針腳時緊時松，丑得讓她無數次想放棄。但想到紐約的冬天，想到施方圍上它的樣子，她又咬著牙繼續。每一針，都笨拙地織進了她的忐忑、她的期待，還有那份沉甸甸的、說不出口的心意。

終于，在施方生日的前一天，一條勉強能看出是圍巾、針腳歪斜卻異常厚實溫暖的米白色圍巾完成了。她把它仔細疊好，裝進一個樸素的紙盒里，又塞進去一張小小的卡片，上面只有一句簡單的話：‘生日快樂。愿你永遠溫暖。’

寄國際快遞的過程繁瑣又讓她心疼運費，但當她看著快遞員拿走那個小盒子時，心里卻充滿了奇異的滿足和期待。

生日當天，北京時間晚上十點，賀可卿準時守候在屏幕前。施方果然在線，直播間背景特意布置過，掛了幾個彩色的氣球，桌上放著一個精致的蛋糕。他看起來心情很好，眼睛亮晶晶的，正和彈幕互動著拆朋友們寄來的禮物。昂貴的球鞋、限量版游戲手柄、科技感十足的電子產品……他禮貌地道謝，但賀可卿能看出，那些東西并未真正觸動他。

她的心提了起來，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快遞……應該到了吧？不會被海關扣了吧？或者……他覺得太廉價太丑了？

就在這時，施方拿起了一個不起眼的、略顯寒酸的紙盒。賀可卿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

“這個……”施方看著寄件人信息，眼睛明顯亮了一下，隨即又有些困惑地掂量了一下盒子，“挺輕的。”

他小心地拆開紙盒。當那條針腳歪歪扭扭、甚至有些地方還漏針的米白色圍巾被拿出來時，整個直播間的彈幕都停滯了一瞬。

‘噗……這啥？’

‘手工圍巾？好……好樸實無華的愛。’

‘這針法……是抽象派嗎？’

‘F神缺圍巾？愛馬仕的圍巾能繞地球三圈了吧？’

施方也愣住了。他拎著那條圍巾，左看右看，手指無意識地撫摸著那些凹凸不平的針腳，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錯愕，漸漸變得無比柔和。他甚至還低下頭，把臉埋進圍巾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在確認某種氣息。

然后，在幾萬觀眾面前，在無數調侃和不解的彈幕中，施方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的事——他直接把那條丑丑的圍巾圍在了脖子上！動作甚至帶著點迫不及待的笨拙。

米白色的、厚實的、帶著明顯手工痕跡的圍巾，松松地繞在他修長的脖頸上，與他身上那件價值不菲的羊絨衫形成了奇異的混搭，卻莫名地和諧。他甚至還調整了一下位置，讓圍巾的一端自然地垂在胸前，然后抬起頭，對著攝像頭，露出了一個無比燦爛、甚至帶著點孩子氣的得意笑容。

“看到了嗎？”他指著脖子上的圍巾，聲音里是藏不住的炫耀和巨大的滿足，“賀可卿織的！全世界獨一份兒！”

彈幕瞬間爆炸：

‘？？？F神你醒醒！這圍巾它配不上你的臉！’

‘救命！他笑得好傻！好不值錢的樣子！’

‘我宣布，這條丑圍巾贏了！’

‘賀姐姐！你給F神下蠱了嗎？！’

‘這狗糧我干了！齁甜！’

賀可卿在屏幕這邊，看著施方像個炫耀新玩具的孩子一樣展示著那條圍巾，看著他眼底純粹的、毫無保留的歡喜，看著他被圍巾襯得格外柔和溫暖的臉頰……連日來熬夜織圍巾的疲憊和手指的刺痛，瞬間都化作了滾燙的暖流，直沖眼眶。她捂著嘴，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掉，是甜的，像融化的蜜糖。

施方看到了彈幕里有人刷‘賀姐姐感動哭了’，他臉上的笑容更深了，隔著屏幕，他的目光溫柔地鎖定攝像頭，仿佛能穿透空間，直接落在她含淚的眼睛里。

“謝謝，”他輕聲說，手指珍惜地摸了摸圍巾的邊角，“很暖。”這句話，是對著所有觀眾說的，更是對著屏幕那邊的賀可卿說的。

那晚的直播，施方一直戴著那條圍巾，即使直播間暖氣很足，他也舍不得摘下來。那條笨拙的、帶著賀可卿全部心意的圍巾，成了施方生日夜最閃亮、也最溫暖的勛章。

日子在時差的溫柔擺渡中繼續流淌。默契早已深入骨髓。

某個周五晚上，賀可卿因為學校臨時開教研會，到家比平時晚了近一個小時。她匆匆打開直播軟件，心里有點歉疚。屏幕亮起，施方果然在線，但畫面有點奇怪。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坐在電腦前，而是舉著手機，像是在邊走邊播。鏡頭晃得厲害，背景是紐約夜晚流光溢彩的街道，霓虹燈牌閃爍，行人匆匆。直播間里人不少，彈幕刷得飛快：

‘F神在干嘛？街頭探險？’

‘這鏡頭晃得我頭暈！’

‘在找什么？走這么快？’

施方似乎根本沒看彈幕。他緊抿著唇，眉頭微蹙，臉上帶著一種罕見的焦躁和……不安？他快步穿過人流，鏡頭掃過櫥窗、路燈、地鐵口……像是在急切地搜尋著什么。紐約夜晚的喧囂透過麥克風傳來，更襯得他沉默的尋找帶著一種莫名的緊張感。

突然，他停下腳步，把手機鏡頭猛地轉向自己。那張英俊的臉在街燈和霓虹的映照下顯得有些緊繃，琥珀色的眼睛里清晰地寫著擔憂。他甚至不顧形象地、微微提高了聲音，對著麥克風喊：“賀可卿！”

聲音透過耳機，清晰地炸響在賀可卿安靜的房間里。

“在不在啊？”他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怎么今天這么晚？出什么事了？”

彈幕瞬間被‘？？？’和‘啊啊啊F神急了！’刷屏。

賀可卿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酸酸軟軟。她趕緊打字：‘在在在！剛到家！學校開會，手機靜音了沒看到時間！’

施方看到彈幕里飄過她的ID和解釋，緊繃的下頜線明顯松弛下來，長長舒了口氣，像是懸著的心終于落了地。那股焦躁不安瞬間從他臉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甚至還有點被抓包的不好意思。他揉了揉眉心，對著鏡頭，有點無奈又無比自然地抱怨：

“嚇我一跳。還以為……”他沒說下去，但眼底的關切和擔憂還未完全散去。“下次晚到記得提前說一聲。”語氣帶著點霸道的命令，卻更像撒嬌。

賀可卿看著屏幕里他明顯放松下來的神情，看著他因為奔跑尋找而微微凌亂的頭發，看著他眼底那毫不掩飾的緊張和在意……一股巨大的暖流包裹了她。她用力點頭，在彈幕里發了一個‘好’，后面跟著一串小小的愛心。

施方看到了，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揚起，重新把鏡頭轉向紐約繁華的夜景，聲音恢復了平時的清朗，帶著點小小的得意：“好了，沒事了。帶你們看看紐約的夜景，就當是……嗯，給某人賠罪的特別節目？”他故意把“某人”咬得很重。

彈幕一片‘噫~~~’的起哄聲。

賀可卿抱著膝蓋坐在椅子里，下巴擱在膝蓋上，看著屏幕里那個在紐約街頭、因為找不到她而緊張慌亂、又因為她一句平安而瞬間陰轉晴的大男孩，臉上是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得不可思議的笑容。

窗外的夜色依舊深沉，小城的冬夜依舊寒冷。但她的世界，因為屏幕那頭準時亮起的紐約晨光，因為那條笨拙卻溫暖的圍巾，因為那聲在異國街頭焦急尋找的呼喚，而被徹底點亮了。

他們之間，隔著十二小時的時差，隔著浩瀚的太平洋，隔著截然不同的世界。但那份在虛擬信號中滋長、在笨拙付出中被確認、在彼此牽掛中變得無比真實的心意，卻像一道無形的橋梁，穩穩地架設在兩個半球之間。

如同小說里寫的那樣——如此般配，如此適合。在這紛擾的人間，他們找到了屬于彼此的那份獨一無二的頻率，并用最真摯的心跳，譜寫著只屬于他們的、跨越時差的浪漫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