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孟長風則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那雙深邃的眼眸中，掠過一絲復雜神色。他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只有風能聽見：

“果然嗎……”

這印證了他之前的探查結果。

真正的陸沉，那個在邊陲小鎮長大的平凡少年，早在抵達青石鎮之前，就已經死了。死得無聲無息，沒能驚起半點波瀾。

這個殘酷的事實，曾一度讓他對那位做出預言的大預言者，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懷疑。

一個已死之人，如何能成為顛覆劫難的變數？

直到不久之后，“陸沉”活生生地出現在青石鎮。

從那時起，他便有了一個不敢深思的猜測：或許，大預言者所指的，從來就不是那個叫陸沉的少年，而是眼前這個……

不知用何種驚天手段，頂替了其身份，竊取了其因果的神秘存在。

也是……

孟長風在心中浮起一絲苦澀的自嘲。陸沉那孩子，自己確確實實仔細探查過，在被收入門下之前，真的就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

這個世界……就是這么殘酷啊。

普通人，是沒有資格成為變數的。

孟長風目光陡然變得銳利，重新凝視著空中那個報出真名的弟子。

無論他是誰，從何而來，他都依舊是自己弟子。

哪怕，他此刻所展現出的力量，已經遠遠超越了任何語言所能描述的境界。

而璃瑩的反應，則最為直接，也最為純粹。

她根本沒有去思考原來的“陸沉”是誰或者“身份真假”這種對她而言毫無意義的問題。

她只知道，拯救她的，就是高空上的那道身影。

所以，在“晨倫”這兩個字鉆入她耳蝸的瞬間，她那雙明亮的純金色眼眸，像是被瞬間注入了整個宇宙的星光，亮得驚心動魄。

周遭的一切都如潮水褪去，她的整個世界，只剩下那兩個在心尖上反復回蕩的音節。

她微微低下頭，白皙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衣角，粉嫩的唇瓣無聲地開合，一遍，又一遍，用唇形描摹著那個名字。

“晨……倫……”

一股無法抑制的滾燙喜悅從心臟最深處涌出，流遍全身。那是一種失而復得、不，是終于尋獲至寶的巨大滿足感。

她嘴角的弧度越揚越高，最終，化作一抹帶著點傻氣、卻又甜蜜到快要融化掉的笑容。

“晨倫、晨倫、晨倫……嘿嘿……”

她完全沉浸在了這份得知他真名產生的，獨屬于自己的喜悅中，仿佛這是神明賜予她的，最珍貴的禮物。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像是終于從這幸福的眩暈中回過神來。她抬起頭，那雙燃燒著星光的眸子亮晶晶地看著身旁的父親玉燐，用一種無比認真、無比鄭重，甚至還帶著一絲小女孩炫耀般的語氣說道：

“爹！這就是他真正的名字嗎？真好聽啊！”

玉燐：“……？”

這位剛剛經歷大起大落，重獲愛女的狐族之主，看著自家女兒這副明顯不正常的癡迷模樣，眼角不受控制地劇烈抽搐了一下。

女兒被救回來后，這性格……好像發生了某種微妙的變化？

是壓抑太久之后的反彈嗎？還是……

聽著女兒那帶點神經質的反復念叨低語，以及那句“真好聽啊”，玉燐心中警鈴大作，一股老父親特有的，名為“自家水靈靈的小白菜即將不保”的巨大不祥預感，油然而生。

壞了！

出大事了！

自家這顆他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絕世小白菜，好像不止是被人救了那么簡單……

這分明是要自己長出兩條腿來，歡天喜地去拱那頭……呃，去拱那位恩人的架勢啊！

玉燐頓時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的頭痛。

誠然，晨倫是拯救了他全族，拯救了他女兒的大恩人，這份恩情，他玉燐粉身碎骨也難報萬一。

但這……這跟女兒的終身大事，完全是兩碼事！報恩的方式有很多種，沒必要非得用這種最傳統的方式吧？！

現在早就不流行什么“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那套了！

玉燐在內心瘋狂吶喊，你們年輕人得循序漸進！

先從朋友做起！互相了解！考察人品！不然……不然我這個當爹的，是絕對、絕對不會輕易點頭的！

他越想越覺得心塞，尤其是聽到女兒那句發自肺腑的“真好聽啊”，更是險些一口氣沒上來。

這名字……哪里好聽了？！

晨倫？

這么平平無奇的名字，你這不是閉著眼睛硬夸嗎？！明明就是個扔人堆里能找出來一堆的大眾化名字好嗎！

女兒你清醒一點啊！！！

……

“……晨倫。”

安倍晴明輕聲復述。在他那雙紫金異瞳中，看不見一絲一毫的情緒，只有空洞。

“我記下了。”

于他而言，名字不過代號，真正重要的是代號背后所代表的，那個需要被徹底解析并掌控的變數。

晨倫以一雙赤紅如血的眼眸回敬著那份非人的淡漠，平靜地提出了自己的條件：“我的問題，你已經問完。那么，你是否也該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說。”安倍晴明吐出兩個字，言簡意賅，似乎這提問在他的預料之中。

晨倫的視線緩緩掃過散落在平臺各處，那十二尊散發著怪異氣息的式神。這一刻，在他踏入無拘之境的眼中，這些存在的本質被一覽無余，其內部繁復的結構與力量的根源，都像是掌心里的紋路般清晰。

“這些，不是千年前真正的十二式神吧。”他的聲音很平淡，“這是你……用整整十二位妖主的血肉靈魂，精心煉制出來的仿制品。”

這句話落下的瞬間，宛若一道九天驚雷，轟然劈在下方酒吞童子的天靈蓋上。

“什么？！”

酒吞童子那魁梧的身軀猛然一顫，僅存的獨眼瞬間怒睜到極限，赤紅的血絲瞬間爬滿眼白。極致的震驚，在萬分之一秒內就化為了滔天暴怒。

“用……十二位妖主做的？！”

這個訊息像一把鑰匙，撬開了他記憶深處無數被塵封，充滿疑點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