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交橋。

林溪站在入口。

她今天穿了一襲純白的連衣裙，裙擺曳地，與身后的黑色保姆車、以及周遭的污濁，構成了強烈的視覺割裂。

助理和保鏢從車上魚貫而出。

他們手里捧著最新款的未拆封手機。

頂級奢侈品牌的當季新款。

以及，一沓現金。

林溪微微抬起下頜。

周成，正在煩惱。

那么，她，有義務為他掃清前路的塵埃。

這不是一次心血來潮的善舉。

是她，向周成證明自己存在價值。

她走向橋洞深處。

“你好。”

林溪的聲音，經過最頂級的聲樂老師的雕琢，溫柔、標準，并恰到好處地帶著一絲悲天憫人的憐惜。

那個叫小七的女孩，沒有回頭。

手中的炭筆依舊在畫板上摩擦，發出沙沙的、催眠般的聲音。

林溪不在意。

凡人初見神光，總是會因為自慚形穢而畏懼的。

她給了助理一個眼神。

一個又一個精美的禮盒，被輕手輕腳地放在女孩身邊，像一場無聲的獻祭。

“這些，都是給你的。”

林溪的語氣，像是在宣告一份來自天國的恩典。

“我知道你過得很苦，但沒關系，以后不會了。”

“我為你聯系了燕京最好的心理醫生，全美最頂尖的情感障礙治療團隊，他們隨時可以為你服務。”

“我還可以給你一套房子，市中心的，有陽光的落地窗。你可以在那里畫畫，再也不用待在這種陰暗潮濕的地方。”

她的話語，像涓涓細流，包裹住小七。

每一個字，都代表著凡人世界無法抗拒的終極誘惑。

這是她，林溪，傾盡所有，為她的神獻上的、最慷慨的“奉獻”。

她以為自己是救世主。

她以為自己帶來的是光明。

她以為，下一秒，就將迎來一個被拯救的靈魂，感激涕零的擁抱。

橋洞下的女孩，終于停下了畫筆。

她慢慢地，慢慢地轉過身。

那是一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像一張被雨水浸泡過的白紙，干凈得令人心悸。

她的眼睛里，沒有林溪。

沒有那些在陰影里依舊閃閃發光的禮物。

什么都沒有。

一片空無。

林溪臉上的悲憫笑意，準備得恰到好處。

然而。

小七動了。

她沒有去看那些禮物，甚至沒有多看林溪一眼。

她只是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畫板。

那是一幅灰暗、壓抑、充滿了絕望線條的街景。

但在畫面的最中央，有一盞路燈。

燈里，透出了一點點微弱的、幾乎無法被察覺的、卻固執存在的……暖黃色。

那是她整個灰色世界里，唯一的一點“顏色”。

然后，小七拿起了畫筆。

蘸上了旁邊最濃、最純粹的黑色顏料。

沒有絲毫猶豫。

她舉起手，對著那幅畫，對著那唯一的暖黃色。

狠狠地。

用力地。

畫下了一個巨大、粗暴、充滿了否定與終結意味的……

叉。

“X”。

那一點點微弱的暖黃色，被徹底覆蓋，被抹殺，被當眾宣布死亡。

做完這一切，她丟掉畫筆，仿佛丟掉了一件再也用不上的、無趣的工具。

她沒有哭，沒有鬧，沒有說一個字。

她只是平靜地收起畫架，將那幅被親手判了死刑的畫作背在身上。

轉身。

走進了橋洞更深、更徹底的黑暗里。

像一滴水，悄無聲息地匯入了墨池。

徹底消失。

林-溪-臉-上-的-微-笑，一寸寸地，僵住了。

助理和保鏢們面面相覷，手足無措。

那些昂貴的、象征著“救贖”的禮物，散落在骯臟的地面上，像一堆無人問津的、華麗的垃圾。

林溪精心導演的這場“神跡”，變成了一場荒誕、滑稽、自取其辱的獨角戲。

她搞砸了。

她不僅沒有完成神的考驗。

她……

讓神的任務目標，徹底消失了。

……

酒店總統套房。

氣氛，冷如冰窖。

林溪跪在冰冷堅硬的大理石地面上，渾身都在無法抑制地顫抖。

名貴的白色長裙沾滿了污漬，精心打理的妝容哭花了，狼狽不堪。

“對不起……對不起……周導……我搞砸了……”

她泣不成聲，像一個等待神罰降臨的罪人。

“我愿意接受任何懲罰……求您……懲罰我……”

懲罰，至少證明她還有被審判的價值。

周成背對著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

他沒有回頭。

他的手機開著免提，蘇清月那清冷如冰的聲音，清晰地在死寂的房間里回響。

“目標消失了？”

“嗯。”

周成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一個工具出了點小故障，自作主張，把實驗樣本驚動了。”

“需要我幫忙嗎？”蘇清月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興奮。

“不用。”周成干脆地拒絕，“清理一下污染物就好。”

他掛斷了電話。

房間里，只剩下林溪壓抑到變調的、絕望的啜泣聲。

周成終于，緩緩轉過身。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地上的林溪，那眼神，不是在看一個人。

是在看一件用鈍了的、有了豁口的、需要被立刻丟棄的工具。

沒有憤怒。

沒有失望。

只有一片純粹的、漠然的冰冷。

他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最鋒利的手術刀，精準地割開了林溪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信仰。

“我昨天，浪費了19個小時，看了十幾本關于心理干預的書。”

他微微俯身，聲音輕得像惡魔的耳語，卻重如山岳，將林溪的靈魂徹底壓垮。

“而你，用你的愚蠢，又浪費了我寶貴的24個小時。”

林溪的哭聲，戛然而止。

周成的聲音再次響起，不帶一絲溫度，是對著門口的方向。

“姚佳。”

門被無聲地推開，姚佳走了進來。

“把她處理掉。”

“是，周導。”

姚佳走到林溪身邊，做出一個“請”的手勢，語氣客氣，卻充滿了不容抗拒的疏離。

林溪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零件的木偶，被姚佳攙扶著，拖出了房間。

門，在身后無情地關上。

周成的世界，重歸寂靜。

他抬起手，看著自己的視網膜。

那片血紅的倒計時，無情地跳動著。

數字變得更小，更刺眼。

【04:12: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