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總統套房。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紙張和絕望混合的味道。

周成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腳下是整座城市的璀璨燈火，每一盞，都像在嘲笑他的無能。

他面前攤著十幾本書。

《臨終關懷的心理干預》。

《格式塔療法：理論與實踐》。

《多巴胺與幸福感的非邏輯關聯》。

這些知識，這些人類用百年時間總結出的、用以對抗精神虛無的武器，在他眼中，此刻都變成了廢紙。

他的視網膜上，猩紅的倒計時無情跳動。

【19:47:13】

時間每流逝一秒，他那柄名為“導演之眼”的權杖，就離崩碎更近一步。

而天娛傳媒的股價，像被人從萬丈高樓推下的尸體，開盤即跌停，綠得讓人作嘔。

秦蒼。

小七。

一個來自資本的絞索，一個來自靈魂的深淵。

兩個毫不相干的絕境，卻在此刻完美共振，要將他徹底碾碎。

周成拿起一本《虛無主義心理剖析》，翻開。

書頁上的鉛字，仿佛活了過來，扭曲成一張張嘲弄的臉。

突然。

“咔噠。”

門鎖輕響。

未經允許，房門被從外面推開。

周成眼皮都未抬一下。

能繞過姚佳布下的三層安保，無聲無息地走到他門口的人，不多。

高跟鞋敲擊大理石地面的聲音，清脆，冷冽，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節奏，由遠及近。

最終，停在他的書桌前。

一道清冷如月光的影子，籠罩下來。

一個聲音，沒有絲毫溫度，像手術刀劃開冰面。

“你在害怕。”

不是疑問句。

是陳述句。

周成終于緩緩抬起頭。

蘇清月站在他面前，一身簡單的黑色長裙，未施粉黛的臉在水晶燈下，有種驚心動魄的蒼白。

她的眼神，像最精密的手術探針，正一寸寸地剖析著他。

“滾出去。”周成開口，聲音沙啞。

蘇清月仿佛沒聽見。

她的視線，掠過周成那張毫無血色的臉，落在了桌上攤開的書本上。

她伸出纖細的手指，沒有去碰那些心理學巨著，而是精準地，點在了那本《虛無主義心理剖析》的標題上。

“錯了。”

她輕聲說。

“藥方，從一開始就開錯了。”

周成瞳孔猛地一縮。

蘇清月沒有給他任何反應的時間，繼續說了下去。

她的聲音依舊平淡，但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鋼針，精準地扎向周成最隱秘的痛處。

“你以為她在‘絕望’，所以你翻遍了所有關于痛苦、創傷、悲鳴的書籍，想找到解剖她的方法。”

“你錯了，周成。”

“那個女孩，她不是絕望。絕望，是渴望光明而不得的痛苦，那里面依然有‘渴望’。”

“而她，是虛無。”

蘇清月微微俯身，湊到周成耳邊，吐出的氣息，都帶著冰冷的芬芳。

“虛無，是對光明與黑暗，都毫無興趣。你的世界里，根本沒有這個概念。”

“所以，你引以為傲的那把刀，連她的皮膚都劃不破。”

“這種感覺，是不是比面對一萬個李明遠，比面對那個叫秦蒼的資本屠夫，還要讓你恐懼？”

“因為他們，你至少可以‘審判’。”

“而面對她，你連成為一個‘敵人’的資格，都沒有。”

轟！

周成的大腦，一片空白。

蘇清月說的每一個字，都化作最真實的畫面，在他腦海中炸開。

他用金錢砸她。

她無視。

他用藝術審判她。

她說：“你的世界，真熱鬧。可惜，一個人也沒有。”

他所有的手段，所有的權柄，所有的驕傲，在她面前，都變成了一場自導自演的滑稽戲。

他不是審判者。

他只是個小丑。

“你怎么會知道？”周成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

“我？”

蘇清月直起身，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近乎病態的弧度。

“我當然知道。”

“因為，我也曾是‘虛無’。”

“在認識你之前。”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周成混亂的思緒。

他猛地抬頭，死死盯住蘇清演。

是了。

這個女人，出身演藝世家，被無數光環籠罩，卻對一切都表現出疏離和排斥。

她對表演之外的世界，不也曾是“毫無興趣”嗎？

直到他的出現，用那種蠻不講理的方式，將她拖入了這個“熱鬧”的世界。

“你調查我？”周成的聲音里，帶上了殺意。

“不。”

蘇清月搖頭，眼神里帶著一絲憐憫。

“我只是對你的‘新作品’，有點好奇。”

“一個能讓你這個‘神’，都束手無策的作品。”

“于是，我去看了看。”

她頓了頓，拋出了一個重磅炸彈。

“她叫小七。七歲的七。因為她被父母遺棄在孤兒院門口那天，是七月七號。”

“她有先天性的情感缺失癥，無法共情，也無法感知大部分情緒。醫生說，她的世界，生來就是灰色的。”

“畫畫，不是她的熱愛，更不是她的精神寄托。”

“那是她唯一能確認‘自己還活著’的方式。就像呼吸。”

“你現在，想去教一個靠呼吸活命的人，什么是‘幸福’？”

蘇-清-月！

周成在心中，一字一頓地咀嚼著這個名字。

他動用天娛全部資源，姚佳幾乎把整個城市翻了一遍，得到的信息，都不如她這幾句話來得精準、致命。

這個女人……

她不是在看熱鬧。

她是在肢解他的靈魂。

“你的目的。”周成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知道，憤怒在此刻毫無用處。

“我的目的？”

蘇清月笑了。

那笑容，像暗夜里盛開的曇花，美麗，卻帶著妖異的毒性。

“周成，你之前的作品，無論是蘇清月，還是林溪，你解剖的都是‘痛苦’，是‘絕望’，是‘嫉妒’。”

“那些東西，太廉價了。”

“而現在，你遇到了一個真正的難題。”

“一個連你都無法理解的靈魂。”

“這，才是我真正想看的‘作品’。”

她向前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周成，像一個女王在審視她的戰利品。

“所以，我來，是想和你做個交易。”

“什么交易？”

“讓我，當你的眼睛。”

蘇清月的聲音，充滿了蠱惑。

“我來自‘虛無’，我比你更懂那片荒原的語言。”

“我教你，如何理解一個沒有色彩的靈魂。”

“而你，繼續做你的導演。”

“我們一起，來完成這部作品。”

“一部，名為‘神明的墜落’的作品。”

“我想親眼看看，一個被剝奪了上帝視角的你，究竟會變成一個真正偉大的天才……”

她停頓了一下，眼神中的興奮幾乎要溢出來。

“……還是一個，被自己的無知徹底吞噬的瘋子。”

瘋狂！

這個女人，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她不是要幫他。

她是要參與這場對他的“審判”！

她要親手，把他從神壇上，拉下來，再看看他摔碎后，是什么樣子！

周成的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不是因為憤怒，也不是因為恐懼。

而是因為一種棋逢對手的，戰栗的興奮！

他第一次，在這個世界上，嗅到了同類的氣息。

就在他內心掀起滔天巨浪的瞬間。

他的視網-膜，驟然被一片血紅覆蓋！

一行冰冷的，帶著審判意味的文字，灼燒著他的神經。

【警告：檢測到‘同謀者’蘇清月介入！】

【警告：任務‘完美的謊言’性質發生根本性改變！】

【任務條款追加：你必須在剩余時間內，讓目標‘小七’體驗到真實的幸福。】

【追加唯一性條款：任務成功的最終判定標準，為目標‘小七’，將她因幸福而創作出的第一幅‘擁有色彩’的畫作，主動、并心甘情愿地，贈予‘同謀者’蘇清月。】

周成臉上的血色，“唰”的一下，盡數褪去。

系統的判罰，比直接宣布他失敗，還要惡毒一萬倍！

這不再是讓他去創造幸福。

這是讓他，嘔心瀝血，耗盡所有，去為蘇清月……

做嫁衣！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曾審判眾生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無盡的冰寒，死死地鎖在蘇清月的臉上。

而蘇清月，仿佛感知到了什么。

她嘴角的笑意，愈發濃郁，帶著一絲洞悉一切的玩味和期待。

“怎么樣，導演？”

“我的這個提議，你接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