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化的故事:從巖畫藝術到韓國流行音樂(譯林思想史)
- (美)馬丁·普克納
- 1803字
- 2025-06-10 10:54:18
中文版序言
我和中國一直保持著聯系,中國對本書而言也十分重要。所以,本書中文版得以面世,讓我感到大為欣喜。關于玄奘的第五章,是我最早寫成的章節之一,也在我的腦海里落實了本書關于文化接觸和中介(cultural contact and mediation)的主題。更重要的是,玄奘由此成了我的個人英雄。他是一位堅定不移的旅行家,對其他文化有著無窮無盡的好奇心。他是一位加強中印文化交流的文化中介者(cultural mediator),從而也對其祖國產生了深遠影響。盡管他對印度大為著迷,但仍然深受熏陶自己成長的文化影響,旅印16年后,他最終還是回到了祖國。
在我看來,玄奘可以為此刻的我們指點迷津。在我所居住的美國,我觀察到各種對其他文化持懷疑態度,由于害怕失去文化身份而退縮到各自本土傳統中的趨勢,也許在其他國家情況也是如此。玄奘卻充分提醒我們:對其他文化持開放態度并不意味著失去自己的文化。相反,玄奘在印度旅行時才更好地體會到自己的中國文化身份。同樣,我也相信文化接觸。因此,我多次去中國旅行,并著書立說以贊美玄奘這樣的人物。
讓我的世界觀發生變化的關鍵時間點是在20年前。當時我開始編輯《諾頓世界文學選集》,它分為六大卷,其中收錄了來自世界各地數千年來的文學作品(包括數十位中國作家的相關作品)。這項工作讓我學習到怎樣以鳥瞰的視角來看待文學和文化的歷史,以尋找跨越千百年的廣泛模式。這個觀察視角也向我展示了我們的文化是如何相互關聯的,而這種關聯一直以來都確然存在。
我首次嘗試展示這一視角,寫成了一本名為《文字的力量》(The Written World)的書(此書中文版也已出版)。它集中討論文學技術及其在世界范圍產生的影響,尤其還包括紙張和印刷——正如各位所知,這兩者都是中國的發明。在我看來,這些早期的技術革命可以幫助我們理解當前的寫作革命。它們是互聯網的前身。
在研究這些廣泛的主題時,我開始特別留意環境變化,也對氣候變化的文化維度產生了興趣。氣候變化不僅與氣候科學和工程解決方案有關(盡管兩者都非常重要),這也事關對自然的態度、習慣,以及對過去和未來的根深蒂固的信念。在此期間,我注意到關于氣候變化的文化維度的討論大多局限于過去兩百年。這也頗有道理,因為那是工業化和碳開采的時代。但在研究古代社會和文本的過程之中,我意識到我們需要追溯得更遠。
世界文學史上第一部較長的文本《吉爾伽美什史詩》(The Epic of Gilgamesh)來自今天的伊拉克。這部作品為我提供了理解人類對自然態度的關鍵切入點。其中包含了最早版本的大洪水故事,后來被收入《希伯來圣經》。這就讓我們擁有了一個描寫極其嚴重的自然災害的早期文本。當我們想到即將到來的氣候厄運時,它仍然在我們的腦海中(以及在好萊塢的災難片中)浮現。更重要的是,《吉爾伽美什史詩》贊美了城市生活的興起。它的主要情節圍繞著殺死一頭怪物展開。但在仔細觀察之下,人們發現這頭怪物是森林的守護者,而我們的英雄吉爾伽美什國王正在進行伐木探險,以帶回用于建造城市的木材。這意味著《吉爾伽美什史詩》是資源開采和森林砍伐的早期證據。
對《吉爾伽美什史詩》的解讀表明,我們當下的關注點其實回響于整個人類歷史進程。為了理解現在,我們需要回到過去,而這個過去往往非常遙遠。由此,《寫給一個變化中的星球的文學》1(Literature for a Changing Planet)這本書得以成形。
我對世界文化視角的最新嘗試,便是你此刻正在閱讀的這本書,它寫于美國所謂“文化戰爭”(culture wars)之中。從表面上看,他們把左翼與右翼對立起來。但我也注意到,某些左翼和右翼人士的立場,在基于群體身份和財產的文化觀上是基本一致的:右翼想加倍增強西方文化,而左翼想保護少數族裔文化。這兩種立場都反對文化流通,反對文化融合(cultural mixing)。右翼認為這是對西方文化的淡化;左翼則認為這是對少數民族文化的挪用(appropriation)。
在我看來,這兩種立場都與文化的實際運作方式——融合——大相徑庭。無論向我展示哪一種文化,我都可以證明它是由從其他地方借來的東西組成的,或者至少是受其影響的。這正是文化的運作方式。
本書贊頌藝術家和作家,但也同樣贊頌文化中介者,如教師、考古學家、破譯被遺忘語言的語言學家,以及像玄奘那樣使文本得以在其原生領域之外傳播的翻譯家。正是出于這種理念,我要感謝我的譯者黃峪博士對本書做出的重要貢獻。譯者很少得到他們應得的認可。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本書就是為了贊美譯者而寫成的。所以,感謝黃峪,讓這本書能夠進入中國讀者的視野。這也正是本書的目的所在。
馬丁·普克納
2024年9月4日
1 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2022年出版。—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