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者

考慮到第二次世界大戰前文化偏見的嚴重程度，我們根本無法確定那些所謂“確鑿”的證據是否受到了污染，更何況，艾奧瓦州的研究遠非完美。整個美國社會—南方公然采用《吉姆·克勞法》，其他地區相對隱晦地采用該法，且所有頂級的精英職業都對女性有種默認的排斥—仍舊認為，白人天生優于其他人種，男性天生優于女性。成人的能力水平取決于在兒童時代獲得的投資，這一發現可能會顛覆美國社會存在的核心前提。18

在社會科學方面，艾奧瓦研究站的研究人員已大致確認了“新大陸”的輪廓。越來越多的年輕研究員在爭論中選擇加入，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繼續研究，像探險家那樣，在充滿未知的荒原上開辟道路。

首位探索者名叫塞穆爾·科克，是位心理學家。他在北達科他州的一個小麥農場里長大，父母都是黎巴嫩移民，家里共有9個孩子。19早年間，他摸索出了教農場工人讀書的竅門，后來便決心投身于教育研究事業。1939年，艾奧瓦研究站的哈羅德·斯基爾斯在密爾沃基州立師范學院開了講座，他也在現場。聽完整場講座并與斯基爾斯當面交談過后，科克被這些內容深深吸引，隨后便進行了戰后的第一項重要研究，嘗試復現并推廣艾奧瓦研究組的部分核心理念。20 經過十多年的努力，1958年，成果總算得以發表。這項具有里程碑意義的研究僅參考了少數幾個案例。一是《阿韋龍的野孩子》（The Wild Boy of Aveyron）這本書，講述了1798年，有人在法國中南部的森林里發現了一個男孩，他渾身赤裸，一言不發地四處游蕩，經過多年的努力，最終他也沒能“變成”人類。二是斯基爾斯、斯科達克、威爾曼等艾奧瓦研究站研究員自20世紀30年代起的研究成果。21

科克為一個小組的學生制定了個性化的學前教育方案，并設置了初始條件相同的“對照組”，同時追蹤兩組學生的發展情況。他發現，幼兒園的教育對孤兒院的孩子產生了巨大且持久的影響，對在家中生活的孩子影響雖小，卻同樣顯著。這項研究也沒能解決艾奧瓦研究站當時存在的問題。兒童并非隨機被分入實驗組和對照組，且基本都會根據每個孩子的狀況調整課程設置，無限提高了描述、改進或復刻整個方案的難度。不過，這項研究率先初步驗證了艾奧瓦研究站的主要結論，并引領了更嚴謹的研究新浪潮。

1958年，就在科克公布其研究成果的同一年，27歲的前海軍陸戰隊員及教育天才大衛·維卡特決定放棄攻讀博士學位，進入密歇根州伊普西蘭蒂的公立學校系統擔任校內心理顧問和特別服務辦公室主任。任職兩年后，他提議開展一項實驗，評估學前教育對伊普西蘭蒂貧困兒童的影響。此時，艾奧瓦研究站的成果已問世二十年，但人們的觀念仍未改變。該學區的管理人員堅持認為，當地的貧困兒童（恰巧都是黑人）之所以得不到幫助，是因為“測試分數已經說明了一切”。維卡特咨詢了學術方面的專家，得到的回復都是：學前教育不僅幫不到這些孩子，還可能對他們造成傷害。因此，這樣的嘗試是不道德的。22

然而，艾奧瓦研究站團隊的成果擺在那里，維卡特自己也是個經驗豐富的學校顧問，他還是決定要推進這項實驗。他找到了一個伙伴，是當地一所以黑人為主的小學的校長，“酋長”查爾斯·尤金·比蒂。比蒂曾是世界級的運動員，也是密歇根州第一位擔任公立學校校長的非裔美國人。他一直致力于幫助學生克服偏見。比蒂同意讓維卡特在自己的學校里進行這項備受爭議的學前教育項目，并幫助維卡特獲得當地父母們的信任。最終，維卡特從123名參選兒童中隨機選出了58人。該項目被命名為“佩里學前教育研究計劃”（下文簡稱“佩里計劃”），每天都會有專業的公立學校老師帶著孩子們有規劃地玩耍兩個半小時。參加的基本都是3歲的孩子，項目時長為兩年。23

維卡特并非孤軍奮戰。或許是受到了民權運動熱潮的感染，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懷疑，關于兒童培育的主流觀念是否正確。20世紀60年代，至少有12個獨立研究團隊在美國各地推行了小規模的早教試點項目。其中的大多數都和佩里計劃一樣，將注意力放在了低收入黑人家庭的小孩身上—許多美國人長久以來最想要忽視的孩子。

這些研究人員幾乎都得出了同樣的結論：艾奧瓦研究站的發現正確無誤。優質且專業的學習環境能夠大大提高低收入家庭小孩的技能發展速度。24認為針對性投資無法改變兒童技能發展狀況的舊教條開始瓦解。哈羅德·斯基爾斯、貝絲·威爾曼等艾奧瓦研究站研究員的爆炸性發現在30年前備受奚落，如今總算得到了遲來的認可。25

大多數新項目都和佩里計劃一樣，選擇三四歲的小孩，每天提供幾個小時的指導。顯然，大家都無法完全復刻上層社會父母專為孩子積攢的私人投資。部分研究人員又搬出了艾奧瓦研究站的前輩們曾考慮過的問題：如果加大投資的力度，會出現怎樣的結果呢？如果讓專業人士從父母手中接過技能培養的職責，在孩子出生后盡快開始全天候的指導，而非等孩子長到3歲才開始每天指導幾個小時，又會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