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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蟲

甲蟲進入我們的建筑物尋覓食物。有的甲蟲以我們人類的食物為食,這些鞘翅目昆蟲經常以它們所喜愛的食物命名,如培根、咖啡、餅干、谷物、大米、香煙、面粉、水果和豆類。一些甲蟲喜歡啃咬我們的家裝設備,比如地毯、皮具,甚至是金屬電纜。還有一些甲蟲以其喜歡的藏匿地命名,比如儲藏室和地窖。最可怕的是那些從里到外啃咬建筑物的甲蟲,如粉蠹、報死蟲、家天牛。甲蟲很少自己建筑巢穴,但它們可能是居住在我們的建筑里數量最多的動物。39

甲蟲通過門框和窗框的縫隙,或藏在木材、家具、植物及包裹里,悄無聲息地進入我們的建筑。以木材為食的各種甲蟲是歷史建筑、老房子以及珍貴古董家具的禍害。天牛、小蠹、象鼻蟲的幼蟲是枯樹的主要分解者,當然它們也會在硬木中挖洞。雖說甲蟲會給人帶來巨大的恐慌,但甲蟲幼蟲往往要經過很多年才會變成成蟲,木頭被挖空的速度也很慢,通常需要幾十年至幾百年才會被完全侵蝕。然而,這些隱藏的入侵者還是令人不安,特別是在一間安靜的房子里,如果到處都是報死蟲的話,你可以聽到成年雄性為了吸引雌性,用頭叩擊木頭的聲音。

如果時間足夠長,粉蠹和其他甲蟲會損傷木結構建筑,破壞其結構安全性。木材被侵蝕成有著蜿蜒隧道的“瑞士奶酪”,里面有無數的微型管狀結構。在柴納·米耶維的一部奇幻小說《帕迪多街車站》(2000年)中,虛構的奇幻城市—新克洛布桑城的外觀是一只按比例放大的建筑粉蠹。在這里,凱布利(人類與圣甲蟲的雜交動物)已經適應了傳統廉價住房,以滿足自己的需求。屋頂和外墻上覆蓋著甲蟲幼蟲的白色黏液,“將不同的建筑連接成一個塊狀的、凝結的整體”。在室內,原本為人類建造的墻壁和地板被打碎并重建,因為甲蟲幼蟲在建筑中挖洞,“從腹部滲出痰一樣的膠合劑”。直線形式被轉化為“扭曲的有機通道”,“從內部看起來像巨大的蠕蟲軌道”。40這種意象會激起我們本能的厭惡,讓我們從粉蠹建筑的微型尺度中掙脫出來,進入人類的世界。但我們又會突然發現,小說中的異化空間不僅僅是木頭內部的小隧道,還是一個非常陌生且無法擺脫的真實微觀世界。

在弗朗茨·卡夫卡的中篇小說《變形記》(1915年)中,甲蟲與人類的融合有著截然不同的表現。這篇小說著名的開頭是不幸的格里高爾·薩姆莎一早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蟲”41。評論者通常認為格里高爾變身成了一只蟑螂(這種昆蟲與螞蟻而非甲蟲的親緣關系更近),但它凸起的腹部和圓形的背部(暗示有翅膀)卻是甲蟲的特征。然而,格里高爾并沒有完全變成昆蟲,他沒有翅膀,仍有人類的一些特征(如眼瞼)。在整個故事中,格里高爾能聽懂家人的聲音,他的家人卻聽不懂他的咝咝聲。他那昆蟲般的身體與他完全人類式的思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想要對家人付出愛和關心,卻無法繼續去工作和養活他們;他仍擁有身體機能,尤其是對食物的渴望??ǚ蚩▽@一奇妙轉變的描寫,真實地展現了甲蟲的生活,為我們提供了一種鮮明而又令人深感不安的視角。格里高爾的臥室(對人類來說是最私密的家庭空間,格里高爾幾乎從來沒有出來過)對家人來說變得很惡心,他們先是把大部分家具都搬走了,好讓格里高爾更自由地來回走動,然后又把他的臥室當成家里的雜物堆放處。最終,這只超大的甲蟲在骯臟中死去。他的尸體剛被移走,他曾經深愛的妹妹就一下子如釋重負,她年輕的身體終于“舒展出青春的魅力”,她的新生之美與哥哥的死亡軀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甲蟲,也就是鞘翅目,是昆蟲綱中物種最多的種類,實際上,甲蟲也是所有動物中物種最豐富的。在地球上所有已知的動物中,大約有25%(至少350 000種)是甲蟲。在過去的250年里,平均每天都會發現4種新的甲蟲,但據推測,仍有成千上萬種甲蟲尚未被描述。42然而,像所有昆蟲一樣,甲蟲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消失,成為人類貪婪的受害者:它們或是被視為農業害蟲,因殺蟲劑或棲息地被破壞而滅絕,或是無法適應人類造成的氣候變化。最近,“昆蟲旅館”在倫敦等城市出現,低調地嘗試著改變這種令人擔憂的現狀。昆蟲旅館看上去是不太起眼的箱型結構,它的正面有小洞,模擬甲蟲喜歡鉆洞或躲在落葉和其他腐爛植物中的習性。2015年,法國藝術家沃洛和迪耶夫爾在巴黎的一座公園里制作了一間“高級”昆蟲旅館,并將其命名為“昆蟲烏托邦”。這個裝置由幾只安裝在柱子上的小木箱組成,只有昆蟲才能棲息。43 類似于保羅·克利繪畫中的抽象城市,該裝置將昆蟲群落(蜜蜂和黃蜂等筑巢物種)的建筑形式與我們自己的城市環境直接聯系起來—這與卡夫卡筆下被囚禁在臥室里的異化蟲人怪物有著截然不同的隱喻。

藝術家弗里茨·海格的“動物莊園”項目更加雄心勃勃,該項目從2008年一直持續到2013年(本書導言中已經提到過)。44 2008年,在俄勒岡州波特蘭市,海格設計了一些裝置,讓吃蝸牛的步行蟲居住;2011—2012年,在倫敦,他鼓勵市民將腐爛的木材或木屑堆埋在地下,為鍬形蟲(英國最大的本地甲蟲)建造家園。在項目中,甲蟲和人類一樣,都被視為設計中的“客戶”,建筑師的任務是了解通常被忽視的多物種棲息地,然后設計和建造供甲蟲棲息的場所?!皠游锴f園”超越了人類對待動物的傳統觀念,比如將動物視為具有異國情調的景觀、擬人化的卡通玩偶、友好的伙伴、可利用的資源、可忍受的不便或可消滅的害蟲。45與此同時,海格建造的建筑也堅決與人類住宅區分開。因此,即使甲蟲可以更自覺、更明顯地融入城市,它們的“莊園”仍然與我們的大相徑庭。

但是,如果我們熱衷于迎合甲蟲,其種群將大量繁殖,它們不再像從前那樣“安靜”地棲息在我們周圍,是否會對當地造成一定的侵擾呢?在亨麗埃塔·羅斯—英尼斯出版于2011年的小說《尼尼微》中,開普敦郊外的一個豪華住宅開發項目便成為甲蟲肆虐的受害者。這幢絕對無機的建筑坐落在一片沼澤地上,似乎被它拋棄的東西占據了—天牛在臭氣熏天的沼澤地里成群結隊,而沼澤地就位于樓盤的圍墻外面。當一位名叫卡佳·格拉布斯的除蟲專家被聘用來處理這一問題時,她越來越意識到,蟲災預示著在未來,有機的生物體和無機的建筑都將毀滅??寻讯滟N在墻壁上,傾聽甲蟲在墻內躥來躥去的聲音,她意識到萬物都是轉瞬即逝的—我們居住的建筑物看似永恒不變,卻常常掩蓋了這一事實,畢竟,這些建筑物對于人類的壽命來說,仿佛永遠屹立不倒。46蟲災也讓我們對昆蟲的一種原始恐懼浮出水面—它們成群結隊,其數量遠遠超出了我們的理解和控制范圍。許多人在童年就是因為與昆蟲的這種遭遇而受到了創傷:夏末突如其來的成群飛蟻,或是突然出現在面前的蜂巢。

弗里茨·海格的“動物莊園地區樣板房5.0”,它是2008年在波特蘭舉辦的“動物莊園”展覽的一部分

2013—2014年,德國斯圖加特大學的計算機設計與建筑學院和建筑結構與結構設計研究所合作建造了一座科研展亭,對甲蟲特有的集群行為進行了研究。該展亭由生物學家、古生物學家、建筑師和工程師組成的多學科領域團隊建造,是通過對甲蟲鞘翅(纖細的翅膀和柔軟的腹部的保護殼)材料特性的深入研究而開發的。這些嵌入蛋白質基質的幾丁質纖維被研究小組確認為一種高效建筑形式的理想模型。研究小組開發了一種雙層模塊化系統,它由涂有樹脂的玻璃纖維細絲組成,并由兩個定制的機器人編織在一起。機器人最終制作了36種獨立元素,創造了一座50平方米的展亭,其重量僅為593千克。47該展亭作為仿生建筑的典范而廣受贊譽,其精致的材質與其堅固的結構形成鮮明對比—這正是甲蟲鞘翅結構的真實寫照。48

2013—2014年,由阿希姆·門格斯、莫里茨·德斯泰爾曼、揚·克尼佩爾斯和托馬斯·奧爾在斯圖加特大學設計的絲狀展亭

盡管有機的仿生展亭十分引人矚目,但它與其他很多仿生學建筑的案例類似,無法掩蓋其完全由人工建筑材料構成的本質。展館最初的靈感僅僅是甲蟲的一個碎片,它被分離出來并探究其對人類的實用性用途。甲蟲難道不應該是各個結構的總和、一個有生命的機體,而不僅僅是一種新型結構力學的模型嗎?也許,甲蟲創造的獨特建筑,如粉蠹、家天牛和報死蟲制造的隧道網絡,也可以作為建筑與昆蟲生命相適應的場所。不必擔心這些微型挖掘會破壞珍貴的結構材料:如前所述,甲蟲通常需要幾十年甚至幾百年的時間才能將木材破壞至無法修復。我們可以對木質框架進行重新配置,以便與甲蟲共存,甚至可以讓它們的微觀建筑清晰可見,這樣就可以對其進行管理,而不只是感到恐懼。而且,與其說《尼尼微》中的甲蟲群是一種威脅,不如說它們創造了一種神奇的空間形式,將我們這些地球生物的生活經驗和幻想中的事物聯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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