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門敞開著，冷氣像無形的觸手，絲絲縷縷地纏繞上來，舔舐著我裸露的皮膚。那排幽藍的濃縮液在冷藏室慘白的光線下，如同深海中沉睡的巨獸之眼，冰冷、粘稠、充滿無聲的威脅。標簽上“HCP-穩定劑濃縮液（S級）”的字樣，此刻像淬毒的咒文，烙印在視網膜上。
“穩定劑”……
多么諷刺的名字。它穩定的是我體內那些隨時可能暴走的納米蟲群，還是……那個組織對整個局面的掌控？
身體深處，那些蟄伏的幽靈似乎被這冰冷的景象徹底喚醒。不再是劇痛，而是一種更深沉、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感知——無數細微的、冰冷的、帶著金屬質感的“存在”，正沿著我的血管壁無聲地滑行，在神經束的間隙里蠕動、聚集。它們像一層細密的冰霜，覆蓋在我的骨骼上，滲透進我的肌肉纖維。每一次心跳，都仿佛有無數微小的、冰冷的齒輪在胸腔里嚙合轉動，發出無聲的、令人牙酸的摩擦感。
我猛地關上冰箱門，隔絕了那片刺眼的藍光。黑暗重新擁抱了我，卻無法驅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體內納米蟲群的喧囂。它們的存在感從未如此清晰，如此……饑餓。一種對“穩定劑”的、近乎本能的渴求，正從每一個被它們占據的細胞里散發出來，像無數細小的鉤子，拉扯著我的神經末梢。
“呃……”
一聲壓抑的呻吟從喉嚨深處擠出。眩暈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洶涌襲來，視野邊緣的黑暗迅速擴大、蔓延。我踉蹌著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廚房操作臺上，臺面上殘留的水漬瞬間浸透了單薄的睡衣。
就在這時——
嗡——！
一聲尖銳到足以撕裂靈魂的電子噪音毫無征兆地在顱腔內炸開！比地鐵口那次更狂暴，更直接！仿佛有無數根燒紅的鋼針被硬生生插進腦髓，然后瘋狂攪動！
“啊——！”
劇痛！排山倒海般的劇痛瞬間淹沒了所有意識！我眼前一黑，身體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軟軟地順著操作臺滑倒下去，重重摔在冰冷的地磚上。四肢百骸如同被投入了滾燙的油鍋，每一寸肌肉都在瘋狂地痙攣、抽搐，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視野徹底被一片刺目的血紅數據流占據，不再是瀑布，而是沸騰的、咆哮的血海！01和00組成的數字如同狂怒的蜂群，在視野里瘋狂旋轉、碰撞、炸裂！
“呃……呃啊……”喉嚨里只能發出破碎的、不成調的嘶吼。冷汗如同開閘的洪水，瞬間浸透了全身，睡衣緊緊貼在皮膚上，冰冷粘膩。身體在冰冷的地面上不受控制地彈動、扭曲，像一條離水的魚。
“凌哲？！凌哲你怎么了？！”
臥室方向傳來小薇驚恐的尖叫和急促的腳步聲。她顯然被我這邊的巨大動靜驚醒了。
不！不能讓她過來！不能讓她看到我這個樣子！更不能……讓她靠近此刻的我！那個該死的【清除指令】雖然消失了，但誰知道它是不是潛伏在后臺？誰知道我體內這些失控的納米蟲會不會……會不會把她當成目標？！
“別……別過來！”我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嘶吼，聲音卻沙啞得如同破風箱，被淹沒在身體痙攣和顱腔內那恐怖的嗡鳴聲中。
腳步聲在廚房門口猛地停住。
“凌哲！你到底怎么了？！”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真實的恐懼和不知所措，“你摔倒了？是不是又……”
“走……走開！”我蜷縮在地磚上，身體蜷成一團，試圖抵御那無孔不入的劇痛和體內納米蟲瘋狂的暴動。視野里血紅的數據流扭曲著，隱約能看到廚房門口那個模糊的、顫抖的身影輪廓。她的頭頂，那個代表【未連接】的冰冷字符瘋狂閃爍，幾乎要爆裂開來。
“我……我幫你叫救護車！”她帶著哭音喊道，轉身似乎要去拿手機。
“不……不要！”我猛地抬起頭，盡管視野一片血紅模糊，但我知道她要去哪里。手機！那個該死的監視程序！那個可能再次觸發【清除指令】的源頭！“別碰……手機！”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血沫。
她僵在原地，回頭看著我，身影在血紅的視野里劇烈晃動。
就在這時，體內那股狂暴的、如同海嘯般的劇痛似乎達到了某個臨界點，猛地向內坍縮！緊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的、帶著強烈破壞欲的“指令感”如同電流般瞬間流遍全身！它并非來自大腦，而是來自那些在我血液里瘋狂奔涌的納米蟲群！它們似乎……接收到了某種更原始的、更直接的信號！
我的右手，那只剛剛還在地面上痙攣抽搐的手，猛地抬了起來！五指張開，僵硬地、不受控制地伸向操作臺——那里，放著一把切水果用的、刀身細長鋒利的陶瓷刀！
不！不是我！不是我！
意識在瘋狂尖叫，身體卻像一具被提線的木偶。指尖離那冰冷的陶瓷刀柄越來越近！那股冰冷的破壞欲在體內沸騰，目標……目標就是門口那個模糊的身影！
“小薇……跑……”我用盡最后一絲意志，從喉嚨深處擠出破碎的警告。
“什么？”她顯然沒聽清，或者被我這詭異的舉動嚇呆了。
指尖觸碰到了陶瓷刀柄的冰涼。
嗡——！
顱腔內的噪音驟然拔高到極限！視野中的血紅數據流瞬間炸開，變成一片純粹、刺目的白光！
就在白光吞噬一切感知的瞬間——
噗！
一聲沉悶的、令人牙酸的碎裂聲響起。
不是人體被刺穿的聲音。
是玻璃碎裂的聲音。
我的身體在最后關頭猛地一扭，那只被無形力量驅使著抓向陶瓷刀的手，用盡全身殘存的、屬于“凌哲”的意志，狠狠砸向了操作臺角落——那里，放著一只她晚上喝水的玻璃杯！
玻璃杯應聲而碎！碎片四濺！鋒利的玻璃碴劃破了我的手背，鮮血瞬間涌出，溫熱粘稠的液體滴落在冰冷的地磚上。
劇痛！真實的、來自皮肉的劇痛！像一道閃電劈開了那層由納米蟲群操控的冰冷指令！
身體的控制權瞬間回歸！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癱軟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血腥味和喉嚨灼燒般的痛楚。視野中的白光和血紅數據流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留下的是廚房頂燈刺目的白光，以及滿地狼藉的玻璃碎片和點點血跡。
“凌哲！”小薇再也顧不得我的警告，尖叫著沖了進來，撲到我身邊，雙手顫抖著想要扶起我，卻又不敢觸碰，“你的手！天??！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跪在我身邊，臉色慘白如紙，眼睛里全是淚水，驚恐和擔憂幾乎要溢出來。她看著我手背上那道不算深、但血流不止的傷口，又看看滿地碎片，最后目光落在我因為劇痛和掙扎而扭曲的臉上。
“你……”她的嘴唇哆嗦著，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你剛才……你想拿刀？你想……殺我？”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渾身濕透，手背的傷口火辣辣地疼，體內納米蟲群的喧囂在劇痛退潮后暫時蟄伏，留下一種被掏空般的虛脫和冰冷。我看著她驚恐絕望的眼睛，那里面映出的，是一個她完全陌生的、如同怪物般的我。
喉嚨里堵滿了血腥味和無法言說的絕望。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就在這時，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轉頭看向冰箱的方向。她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那扇緊閉的冰箱門，仿佛能穿透金屬門板，看到里面那排幽藍的濃縮液。
她的身體，開始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眼神里的驚恐，慢慢被一種更深沉、更復雜的情緒取代——是難以置信？是恍然大悟？還是……一種同樣冰冷的、被背叛的絕望？
她緩緩地、僵硬地轉回頭，目光重新落在我臉上。淚水無聲地從她眼眶滑落，滴在我沾滿冷汗和血跡的睡衣上。
“……你看到了？”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帶著千鈞的重量，砸在我的心上，“冰箱里的……那些東西？”
我閉上了眼睛。無法回答。也不需要回答。
廚房里只剩下我們兩人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以及手背上鮮血滴落在地磚上發出的、微不可聞的滴答聲。
滴答。滴答。滴答。
如同死亡的倒計時，從未真正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