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字,輕如嘆息,卻重如千鈞。
我那聲細若蚊蚋的“合作”,像投入死水的一顆石子,在阮司離心底漾開一圈圈復雜的漣漪,但表面卻被他強大的自制力迅速撫平。
阮司離握著我的手腕,清晰地感受到我身體的瞬間僵硬和細微的顫抖。
他沒有松開手,反而收得更緊了些,仿佛要將我牢牢釘在這個我剛剛被迫做出的選擇上。
他看著眼前這個低垂著頭、仿佛失去所有生氣的瞿頌安,心底那絲刺痛感再次尖銳地泛起,但很快被一種更為強烈的、混合著掌控欲和某種復雜執念的情緒所覆蓋。
走廊的燈光依舊昏暗,將他們沉默的身影拉長,糾纏在一起,預示著一段更加復雜、充滿算計與舊傷的新篇章,才剛剛拉開序幕。
“很好。”他直起身,重新恢復了那副居高臨下、掌控一切的姿態,仿佛剛才那個蹲下身、言辭刻薄卻又拋出生死契約的人不是他。
他整理了一下臂彎的西服,聲音恢復了慣有的冷靜,甚至帶著一絲公事公辦的疏離:“既然達成共識,有些規則,需要提前說清楚。”
我扶著墻壁,有些踉蹌地站起來。
眼淚已經干涸在臉上,留下緊繃的痕跡。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盡管眼神依舊帶著劫后余生的空洞和疲憊。
“你說。”
“第一,”阮司離伸出修長的手指,“合作期間,瞿氏所有重大決策,必須經過我的審批。資金流向,我會派人監管。”
我心頭一刺,這是預料之中的掌控。
我閉了閉眼,點頭:“可以。”
“第二,在公開場合,尤其是在解決瞿氏危機的必要場合,你需要配合我,扮演好‘合作伙伴’的角色,不能有任何有損合作關系的言行。”
他意有所指地掃過我紅腫的眼睛。
“扮演?”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弧度,“阮總放心,我這點職業素養還是有的,不會給你丟臉。”
阮司離對我的自嘲不置可否,眼神更深邃了些:“第三,”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鎖住我,“我還沒想好,等我想好了告訴你。”
這條看似公平的條款,卻像一道無形的墻,將兩人涇渭分明地隔開。
我愣了一下,隨即心頭涌上一股莫名的、夾雜著解脫和一絲難言酸澀的情緒。
約法三章……也好。
這樣最好。
我不想再在他面前暴露更多狼狽和脆弱了。
“沒問題。”我回答得很快,甚至帶著一絲刻意強調的輕松,“阮總公私分明,再好不過。”
然而,我這句“公私分明”和急于劃清界限的態度,卻像一根細小的刺,精準地扎進了阮司離心底某個隱秘的角落。
他看著我那副如釋重負、恨不得立刻和他撇清所有私人聯系的模樣,一股無名火猛地竄起,混雜著連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煩躁和不甘。
“呵。”一聲冰冷的嗤笑從他喉間溢出,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和一絲危險的意味。
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再次將我籠罩在無形的壓力之下,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著瞿頌安看不懂的暗流。
“瞿頌安,”他聲音低沉,每個字都像裹著冰,“你當我是做慈善的?不求回報?”
瞿頌安被他驟然轉變的態度和直白的問題問得一懵,剛剛強裝的鎮定瞬間瓦解,臉上血色褪盡。
是啊,他阮司離是什么人?
京城里翻云覆雨的太子爺,商場上以手段狠辣、從不做虧本買賣著稱。
他憑什么無緣無故、不計回報地救瞿家于水火?
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我。
我以為“合作”就是明碼標價,他注資,瞿氏付出股權或者未來收益,這已經是我能接受的極限。
可“回報”……這兩個字背后蘊含的未知和可能,讓我不寒而栗。
他會要什么?瞿氏的核心資產?還是……我這個人?
我猛地抬頭,眼神里充滿了戒備、恐懼和一絲絕望的詢問:“那你……想要什么?”
阮司離看著我瞬間繃緊的身體和驚懼的眼神,心口那股無名火燒得更旺,卻又奇異地被另一種更復雜的情緒壓制了下去。
他想要什么?
這個問題在他心底盤旋了多久?
從得知我狼狽回國開始?
還是更早?
在那些我為了另一個男人對他巧笑倩兮,利用他傳遞心意的歲月里?
在我醉酒后拉著他不放,在他懷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夜晚后?
在我不告而別,消失得無影無蹤的三年里?
無數紛亂的念頭和洶涌的情感在他胸腔里沖撞,幾乎要破胸而出。
可最終,對上我那雙盛滿恐懼和疏離的眼睛,所有呼之欲出的東西,都被他強行按了回去。
他不能嚇跑她。
至少現在不能。
他需要她留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她需要時間。
阮司離緊抿著唇,下頜線繃得像刀鋒。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復雜得如同深不見底的漩渦,里面有壓抑的渴望,有未消的怒意,還有一種近乎偏執的占有欲。
他最終只是移開了視線,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漫不經心的冷漠,卻又藏著不易察覺的緊繃:“不是說了嗎,第三個條件我還沒想好。”他頓了頓,像是在斟酌字句,又像是在強行壓制著什么,“等我想好了,自然會告訴你。在那之前,做好你該做的。”
說完,他不再看我,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會泄露什么秘密,轉身大步離開。
皮鞋叩擊地面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倉惶。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消失在走廊盡頭的挺拔背影,只覺得渾身冰冷。
那句“還沒想好”像一把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落下,也不知道會帶來怎樣的毀滅。
未知的恐懼,遠比明碼標價的索取更讓人煎熬。
合作正式開始后,我搬進了阮氏集團大廈頂層,一間緊鄰阮司離總裁辦公室的套房改造成的臨時辦公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