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小小的、帶著我色彩和溫度的物件，像一顆顆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這個黑白灰的空間里漾開微弱的漣漪。

我屏息觀察著阮司離的反應。

他依舊早出晚歸，回來時帶著一身疲憊和冷冽的氣息。

他似乎從未對我的“入侵”發表過任何意見，沒有贊許，也沒有呵斥。

那些東西就靜靜地待在原地，仿佛它們原本就在那里。

直到有一次，我深夜口渴去廚房倒水。

客廳只開了一盞落地燈，他不知何時回來的，正坐在沙發上，手里端著一杯威士忌，目光卻并未落在酒杯上，而是……靜靜地凝視著島臺上那個孤零零的小雛菊馬克杯。

暖黃的燈光落在他深邃的側臉上，勾勒出平日里罕見的、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輪廓。

他伸出手指，極輕地、帶著一種近乎小心翼翼的力道，碰了碰杯壁上那朵小小的雛菊花瓣。

那一刻，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專注的側影，指尖那微小的動作，像一道電流，猝不及防地擊中了我的心臟。

一種奇異的、混雜著酸澀和微甜的情緒悄然滋生。

原來，他并非全然無視。

原來，他也在看著。

這個發現，像打開了一道微小的縫隙。

我開始更大膽一些。

客廳巨大的灰色地毯上，鋪上了一塊色彩斑斕、帶著異域風情的羊毛編織毯。

冰冷的餐桌上，偶爾會插上一瓶我從花市淘來的、熱烈盛放的向日葵。

我甚至開始在廚房嘗試做一些簡單的食物，雖然大部分時候是給自己做，但食物的香氣，終究是驅散了些許冰冷的空氣。

他依舊沉默。

但我的“小動作”越來越多，他的默許似乎也越來越自然。

有時深夜回來，我會看到向日葵旁邊多了一杯清水。

有時我的書被挪到了沙發扶手上方便拿取的位置。

甚至有一次，我發現那塊羊毛毯被小心地撫平了邊角。

這些無聲的、細微的回應，像投入心湖的微小石子，在我心底漾開一圈圈隱秘的、帶著暖意的漣漪。

一種奇異的、緩慢的滲透在發生。

冰冷的空間，似乎因為我的存在，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度。

而阮司離……我偶爾捕捉到他投來的目光，不再是純粹的審視和冰冷，里面摻雜了更多復雜的、我讀不懂的東西，像是探究，像是困惑，又像是一種……被滿足后的、隱秘的饜足？

然而，“合約”的陰影始終如影隨形。

它像一道無形的鴻溝，橫亙在我們之間。

我們小心翼翼地不去觸碰這個話題，但每一次法務部送來新的補充協議，每一次需要我在冰冷的條款下簽字，那份屈辱感和被交易的現實，就會重新變得無比清晰，提醒著我這段關系的本質。

那點因滲透而產生的微弱暖意，在“合約”的冰冷面前，顯得如此脆弱和不堪一擊。

***

打破這種微妙平衡的，是一場避無可避的商業聚會。

阮氏作為頂級財閥，需要夫人出面的場合很多。

婚前協議里寫得清清楚楚，這是“瞿頌安”作為“阮太太”必須履行的義務之一。

我穿著他讓人送來的、價值不菲卻束縛感極強的晚禮服，戴著配套的珠寶，像一個被精心裝扮的木偶，挽著他的手臂，步入觥籌交錯的名利場。

水晶吊燈的光芒刺眼，空氣中彌漫著香檳、香水與虛偽寒暄的氣息。

阮司離無疑是全場的焦點，他從容應對著各色人等的恭維與試探，臉上掛著無可挑剔的、公式化的笑容，偶爾低頭與我耳語幾句，在外人看來，是十足的體貼恩愛。

只有我知道，他搭在我腰側的手，隔著薄薄的衣料，傳遞來的溫度是克制的、帶著距離感的。

我們之間的眼神交流，也僅限于表面功夫。

這種刻意的表演，讓我身心俱疲。

直到，我看到了她。

陸晚晴。

阮司離眾多前女友中，時間最長、也最高調的一個。

模特出身，身材高挑，容貌艷麗，家世也相當不錯。

她端著酒杯，在一群人的簇擁下，搖曳生姿地朝我們走來。

目光像帶著鉤子，先是落在阮司離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舊情和野心，然后，才緩緩地、帶著評估和挑剔，落在我身上。

“司離，好久不見。”她的聲音又甜又媚，帶著刻意的熟稔，身體也自然地傾向他，完全無視了我這個正牌“阮太太”。

阮司離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不著痕跡地后退了半步，拉開了距離，聲音平淡：“陸小姐。”

陸晚晴對他的冷淡不以為意，反而將目光徹底轉向我，紅唇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這位就是傳說中的阮太太吧？瞿小姐？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她上下打量著我，眼神里的優越感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敵意毫不掩飾，“聽說瞿小姐家里最近……不太順利？多虧了司離仗義援手呢。真是……令人感動。”

她刻意加重了“仗義援手”四個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準地刺向我竭力維持的體面，也刺中了那份“合約”帶來的、最不堪的傷疤！

周圍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帶著好奇、探究和看好戲的意味。

我的臉瞬間血色褪盡，指尖冰涼，挽著阮司離手臂的手不自覺地收緊，指甲幾乎要陷進他昂貴的西裝面料里。

巨大的屈辱感像潮水般將我淹沒。

她知道了！

她知道了我和阮司離婚姻的實質！

她是在當眾羞辱我！

阮司離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周身的氣壓驟降，眼神銳利如刀，冷冷地掃向顧晚晴：“陸小姐，慎言。”

“哎呀，我說錯什么了嗎？”陸晚晴故作無辜地眨眨眼，笑容卻更加刺眼，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豎著耳朵的人聽清，“圈子里誰不知道瞿家差點破產呀？阮總雪中送炭，瞿小姐以身相許，這不是一段佳話嗎？阮總對舊情人都沒這么大方過呢，看來瞿小姐……真的很‘特別’呀。”

她特意強調了“特別”二字，充滿了惡意的暗示。

“以身相許”……“特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