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民國線·初見與傾心(上)
- 黎舟晚唱:跨越百年的重逢
- 枕生雪
- 2126字
- 2025-06-06 20:01:19
1930年代的滬上,暮春時節的細雨剛停,青石板路還沁著濕氣。蘇晚卿撐著一把素色油紙傘,走過自家老宅門前的垂花門,裙擺拂過廊下一盆開得正盛的白玉蘭,落了兩瓣淡香在絹帕上。她剛從城西的女子中學下課,臂彎里夾著一本翻舊了的《漱玉詞》,書頁間還夾著半片干枯的桃花——那是去年春天落在硯臺里的,被她小心壓平,成了書簽。
“小姐,陸少爺又來了,在書房等您呢。”丫鬟春桃迎上來,眼睛笑得像彎月,“還帶了新得的徽墨,說是給您題畫用的。”
蘇晚卿腳步微頓,臉頰倏地漫上紅暈。她低頭理了理鬢邊碎發,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書脊:“知道了,我去換件衣服就來。”
穿過月洞門,繞過疊石假山,她的閨房“晚香閣”靜立在一片修竹之后。鏡臺上放著母親留下的螺鈿梳妝盒,她打開取出一支纏枝蓮紋銀簪別在發間,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見陸承淵時,他也是盯著她這支簪子看了許久,說:“這纏枝蓮紋,倒像我在江南見過的一座古橋欄桿。”
那是三個月前的一個午后,她隨父親去城南的藏書樓查資料,恰逢一群軍校學生在附近演習。她不慎被流彈擦過的碎石驚到,手中的書散落一地,正是陸承淵策馬而過,翻身下馬替她拾起那本《李義山詩集》,指尖觸到她慌亂伸出的手,兩人皆是一怔。他穿著筆挺的軍裝,肩章在陽光下閃著光,眼睛亮得像盛著星子,開口時聲音帶著軍人特有的爽朗:“小姐受驚了,在下陸承淵。”
后來她才知道,他是滬上有名的青年將領,雖出身行伍,卻偏愛詩詞書畫,與她父親竟是忘年交。一來二去,他便常以“向蘇老先生請教兵法”為由,來蘇家小坐,實則總尋機會與她在書房談詩論畫。
換了件月白色棉麻旗袍,蘇晚卿深吸一口氣,推開了書房的門。陸承淵正站在窗前,手中把玩著一方墨錠,聽見動靜轉過身,目光落在她身上時,瞬間柔和下來:“晚卿,你來了。”
他今日沒穿軍裝,只著一件藏青色長衫,更襯得身形挺拔,眉宇間少了幾分英武,多了些文人的溫雅。書桌上攤著一幅未完成的桃花圖,正是蘇晚卿前日起的稿,他指著右上角空白處笑道:“你這‘桃花流水杳然去’的意境,還差一句題詩才圓滿。”
蘇晚卿走到桌邊,拿起狼毫蘸墨,筆尖在硯臺邊輕舔:“陸少爺既然來了,不如勞煩潤色?”
“我那點粗陋筆墨,怎配得上蘇小姐的丹青?”陸承淵笑著退后一步,目光卻未從她身上移開,“不過若論起桃花……”他忽然從懷中取出一個油紙包,“今日路過花市,見這枝朱砂桃開得正好,想著你畫室缺個插花,便買了來。”
油紙展開,一枝遒勁的桃枝斜斜伸出,數朵朱砂色的花骨朵綴在枝頭,像點點星火。蘇晚卿接過花枝,指尖觸到他殘留的溫度,心跳漏了一拍。她將花插入案頭青瓷瓶,輕聲道:“多謝。”
陸承淵看著她側影,忽然開口:“晚卿,過幾日城郊的桃花塢該開了,我……”他頓了頓,似是有些猶豫,“我想邀你同去寫生,不知可否?”
蘇晚卿握著花剪的手微微一顫,剪下一片多余的葉子,才低聲應道:“若父親應允,我便去。”
窗外的白玉蘭又落了一瓣花,恰好掉在陸承淵帶來的徽墨上。他看著她泛紅的耳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像三月春風拂過桃花塢的湖面,漾開圈圈漣漪。
三日后,桃花塢果然漫山遍野皆是粉色云霞。蘇晚卿坐在溪邊的石頭上,鋪開宣紙,陸承淵則倚著桃樹,看她執筆勾勒花枝。陽光透過花瓣灑在她臉上,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影,他忽然想起古籍里的句子:“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在看什么?”蘇晚卿察覺到他的注視,抬眸問。
“看你筆下的桃花,”陸承淵走過去,蹲在她身邊,“也看這畫桃花的人。”他撿起一片落在她發間的花瓣,指尖擦過她的鬢角,“晚卿,我曾在戰場上見過無數生死,以為早已心如鐵石,可遇見你之后……”
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才知道,原來這世間真有值得我放下槍桿子去守護的美好。”
蘇晚卿握著筆的手停在半空,墨滴落在宣紙上,暈開一小團墨跡。她能聽見自己如鼓的心跳,還有不遠處溪水潺潺流過的聲音。陸承淵的眼睛里映著漫天桃花,也映著她的身影,那里面有她從未見過的深情與堅定。
“承淵……”她輕聲喚他的名字,這是第一次,越過了“陸少爺”的客套。
陸承淵握住她拿筆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指尖傳來,燙得她臉頰發燙。他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晚卿,等這場仗打完,我便向蘇伯父提親。待山河安定,我定與你相守,不再分離。”
一陣風吹過,桃花簌簌落下,有幾片飄進了蘇晚卿的畫紙,也有幾片,落在了兩人交握的手上。她看著陸承淵眼中的自己,點了點頭,淚水卻忽然涌了上來——不是悲傷,而是從未有過的,滿溢的歡喜。
遠處傳來軍校的集合號聲,陸承淵身體一僵,握她的手緊了緊:“我得回去了。”
蘇晚卿站起身,從隨身的絲絨袋里取出一支暗金色的鋼筆,塞進他手里:“這是我母親留下的,你帶著。”她頓了頓,聲音細若蚊蚋,“見此筆,如見我。”
陸承淵低頭看著手中的鋼筆,筆桿上的纏枝蓮紋與她發間的銀簪如出一轍。他抬起頭,深深看了她一眼,將鋼筆緊緊攥在掌心,轉身躍上溪邊的白馬。
“晚卿,等我回來!”他在馬背上回首,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模糊,卻清晰地落進她心里。
蘇晚卿站在桃花樹下,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山路盡頭,手中還握著那支未完成的畫筆。宣紙上的墨跡早已干涸,暈染出的形狀,竟像極了他眼中的星光。
她不知道,這場桃花塢的初見傾心,會是日后無數個日夜思念的開端,更不知道,戰火與離別,早已在不遠處,等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