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初落時,黃昔弦正踩過憲法廣場的霓虹倒影。雨絲將新古典主義建筑群暈染成莫奈筆觸,她的帆布鞋踏碎水洼里的衛城幻象,濺起的銀珠沾濕了為修復報告熬紅的腳踝。
方仲文隔著三塊拜占庭地磚的距離尾隨,黑色傘骨在掌心勒出青痕。少女發梢的水珠正沿脊椎滑進禮服腰間的褶皺——那里藏著海神廟排水渠的暗紋,此刻被雨水泡發成凸版畫。
“申請材料要中英雙語...還要申請宿舍…找機會勤工儉學…”她的呢喃混著雨聲,在空蕩的帕尼匹斯提米烏街蕩出回音。路燈突然亮起的瞬間,某家古董音像店溢出肖斯塔科維奇的爵士變奏曲,黃昔弦的足尖已不自覺畫起圓舞步。
方仲文看見她的影子在濕漉漉的石板上瘋長。起先是克諾索斯壁畫上的祭祀舞,繼而摻入XJ維族旋子,最后竟自創出某種建筑測繪舞——雙臂模擬山墻傾角,裙擺劃出地基弧線,淋濕的絲帶在頸后飄成德爾斐神諭繩結。
“方仲文!“她突然旋身,浸透的劉海下雙眸亮如邁錫尼金箔,“你聽見石頭在唱歌嗎?“
傘骨發出瀕臨折斷的呻吟。他看見雨水順著她鎖骨匯成溪流,沖淡了昨夜慶功宴的香檳漬。少女揚起的指尖正接引宙斯的雷霆,而他的哮喘像被困在迷宮里的米諾陶洛斯。
“這是海神廟排水渠的節奏...“她踢起的水花精準落在他皮鞋尖,“每秒7.3毫升的流速,對應圓舞曲第四樂章...“
方仲文終于棄傘踏入雨幕。冰雨灌進襯衫領口的剎那,他想起家族病歷上“活不過二十五歲“的判決,此刻卻甘愿讓這詛咒般的雨浸透骨髓。黃昔弦的舞步突然卡頓——她發現少年蒼白皮膚下浮出的血管,竟與神廟地基裂痕驚人相似。
雨幕深處傳來午夜鐘聲,她濕透的申請表在包里暈成抽象畫。方仲文忽然解下浸滿藥味的圍巾,裹住她發間搖搖欲墜的發卡“一切都不用擔心,有我在。”
黃昔弦的笑聲驚飛了躲雨的夜鶯。她不知道,此刻方仲文口袋里的霧化器已灌滿雨水,更不知曉三小時后他將因這場雨高燒昏迷。但今夜的愛琴海記住了,某個墨綠色身影如何用建筑師的嚴謹與少女的莽撞,在神的領地跳亂了命運經緯線。
早晨醒來,管家告訴黃昔弦方仲文病了。“He is ill.”這句英文她還是聽得懂的,連睡衣都沒換、臉也沒洗,她就匆匆來到方仲文的房間。這是她第一次踏足他的房間,床頭擺著大大小小的藥瓶,還有他藏在一旁的霧化器。窗邊的畫架上蓋著一塊厚重的白色畫布,也不知里面藏著什么。
“聽說你病了?”她可不是傻子,好歹媽媽是護士,一眼就看出情況不對,“吃藥了沒?”
“管家給你煮了米糊,讓我給你送來。”她指了指手里的碗。
“我沒事。”方仲文開口,手背上靜脈注射器扎出的血痕清晰可見。
“你吃點兒吧。”她把碗往前遞了遞。
“我想吃點甜的。”他看著她說道。
黃昔弦從民宿大廳餐桌上的糖罐里找了顆糖果遞給他,不忘囑咐:“就只能吃一粒哦!”
方仲文接過糖果,聽著她的話,瞬間感覺好多了。“我真沒事兒。”他又說了一遍。
“方仲文,之前都是你照顧我,今天換我照顧你!”黃昔弦堅決地說,眼神里滿是認真。